一瞬间。
像是从深海被猛然推回海面,又像是从坠落梦魇中被拽醒。
沈砚从乱流中坠出,整个人狠狠砸进某片剧烈震动的潮水之中。
轰!!
海眼周围的水墙炸开,断界深处如同被巨兽搅动,狂潮倒卷,岩壁接连崩裂。
陆漓第一时间抬头,神色大变:
“沈砚!!”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幕。
就在海眼深处的裂隙张开到最危险的极限、她甚至已经做好随时跳下去的准备时——
海眼中心竟突然炸出一道刺目白光,而在光中坠出的……正是那个人影。
沈砚被潮水抛上平台,湿透、伤势明显、整个人像从死亡世界里拖回来,但——
他活着。
陆漓冲到他身边,半跪在潮水之中,一把扶住他:“你、你还——”
沈砚撑着碎裂的岩壁,让自己坐稳,声音嘶哑却平静:
“我回来了。”
陆漓瞳孔轻颤。
这种“淡定”,对已经见惯他冷静的陆漓来说,却是另一种意味——
能从那处地方走回来的人,本就不应该存在。
她压下心头涌上的话:“伤得怎么样?”
沈砚喘息着,看向自己的手掌。
胸口、脊背、手臂上全是异样的裂痕,像被规则撕过,再被他强行压制回来;灵识也明显受损,思维有一瞬的迟滞。
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
沈砚抬手,掌心中浮起那块碑纹残片。
残片变得极暗,但纹路上……出现了一道新的、极细的裂痕。
陆漓看见那道裂痕时,整个人呼吸都停了。
“你……把它用到这个地步?”
沈砚点头:“没办法,不这么做……出不来。”
陆漓喉间涌出一句情绪深重的声音:
“你差点死在里面。”
沈砚没否认,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深海般沉重的气息:
“嗯。”
陆漓扶着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次,你敢再这样,我——”
话未说完。
周围突然一阵空间撕裂的刺响。
沈砚神色瞬间一变。
“退开!”
陆漓反应极快,立刻拖着他向后避让。
刚退开三尺,海眼中央——
轰隆!!
那道原本要完全闭合的裂隙,突然被某种反向力量撑开!
像是一只手从内部用力撕扯。
陆漓脸色骤变:“你触怒了它?”
沈砚:“……不,我割伤了它。”
陆漓愣住。
下一秒,海眼深处传来震彻骨骼的“啸声”。
不是声音,而是直接压入脑海的冲击。
像是某种巨大的存在被迫半醒,却无法完全跨出裂隙,只能从内部搅动规则。
沈砚抬眸,眼中倒映那道重新扩大的深渊。
裂隙中出现了一片幽暗纹路。
他认得——那是巨碑链影被他斩开后留下的“裂痕回响”。
陆漓问:“它要冲出来?”
沈砚摇头:“它出不来。”
陆漓:“那——”
沈砚:“但它会试。”
陆漓:“……”
他们对视一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它出不来,但每一次尝试都会引发断界动荡、规则折裂,甚至让整片青渊区域陷入长久的失衡。
沈砚抬起手,将残片悬在空中。
残片在靠近裂隙时,纹路微微亮起,不是回应,而是——惧意。
陆漓注意到了:“它怕?”
沈砚:“……被我伤的地方在对它产生影响。”
陆漓深呼吸:“也就是说,那一道裂痕……成了它体内的‘破口’?”
沈砚点头:“如果继续扩大——它会被自己的序压反噬。”
陆漓眼神一松:“那不就能重新压制?”
“不。”沈砚摇头,“我只是让它受伤。想让它停下,得补全封印。”
陆漓看向海眼深处:“用什么补?”
沈砚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自己胸口。
然后,他伸手按住了胸前那道裂开的碑纹残片。
陆漓眸色骤变:“你别告诉我——你要用它补封印?”
沈砚:“这是上层碎片,能弥补第九层外壁的缺口。”
陆漓声音拔高:“它已经裂了!你再用一次,它会彻底碎掉!”
沈砚轻声道:
“我知道。”
海眼震动持续加剧。
裂隙正在扩大,随时可能反向引爆断界的结构。
沈砚缓缓站起,声音低而稳:
“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它出来一次……整个青渊就没了。”
陆漓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给我等一下——”
沈砚回头,看着她。
眼神柔,却有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
“陆漓,别阻我。”
陆漓咬住唇,指尖微颤:“你总是这样。”
沈砚低声回答:“我不能让你死。”
这句话,让陆漓所有怒意瞬间哑住。
片刻,她松开了手,但眼中泛着潮水般的光:
“……那你必须回来。”
沈砚点头。
转身。
一步步走向海眼中心。
风潮狂啸,深渊光影闪动。
沈砚将残片高举,准备让它与裂隙的规则结构相接。
下一瞬,整个断界深处——
亮了。
黑壤深处的回音仍在震荡,像是古老时代被封禁的喘息声。沈砚站在崩落的断层边缘,耳朵里嗡鸣不已,但他依旧能分辨出那股危险的能量在不断靠近。
“它在逼我们离开。”沈砚低声道。
白芷眉头紧蹙:“不,只是驱赶?那东西的智慧比我们想象得高。”
沈砚心中也隐约有同样的判断——这不是单纯的攻击,而像是在划界、在宣告领地。
他望向远处那滑下深渊的石板碎片,其中一块裂开后暴露出金色纹络,像某种古代的 星图断片。他心头一动,正欲走近查看,脚下的大地忽地再次颤动。
一股比之前更沉重的压迫撕裂空气。
轰——!
断层深处亮起一道漆黑的“光”,更像是黑暗本身被强行拉成细线,从深渊底部直冲上来。
沈砚心底猛地收紧。
那不是力量,而是——某种存在的注视。
白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股视线……不对劲,它像是……要确认我们的‘身份’。”
“身份?”沈砚皱眉。
他下意识将灵识撑开,试图反向追寻那股“注视”的源头。下一秒,一阵刺痛直接贯穿他的识海,一幅模糊又巨大的影像迅速闪过:
——无数碎裂的神像倒在荒芜的大地上。
——天穹被某种黑夜撕开,黑暗像潮水一样倒灌进来。
——一个巨影伫立在断裂的天柱旁,用空洞的眼看着某个方向。
——所有声音都在那股凝视中被抹去。
画面像是强制塞进他脑海的记忆残影。
沈砚猛地后退半步,胸腔剧烈起伏。
白芷立即扶住他:“你看到什么了?”
沈砚喉咙发紧,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是灭界的影。”
白芷瞳孔猛缩。
沈砚稳住心神,将那影像反复梳理。他发现一个细节——巨影虽然模糊,但其胸口存在一个不协调的空洞,像被什么东西穿透。
那空洞的形状……他越回忆,越觉得类似他之前在古碑上看到的某个符文印痕。
“沈砚。”白芷突然压低声音,“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不立即杀我们?”
沈砚沉默片刻,道:“它像在确认……‘钥标’。”
“什么钥标?”
“就是我在古城遗迹里带出的那块残碑。”
白芷怔住:“你觉得它在……识别?”
沈砚没说话,但他的直觉极其明确——
那股注视根本不是敌意,而是某种低沉、古老、无比危险的‘比对’。
正在这时,深渊底部突然传来几声断裂的声响,像是老旧锁链被震动。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细微却无比刺耳的嘶鸣。
那声音不像来自一个生命,而像来自一群被压制太久的——意志碎片。
白芷的脸色彻底变了:“不能再停留了,我们必须撤!”
她话音未落,深渊边缘忽然升起一道灰白色的雾痕,速度快得几乎瞬移。一股冰冷、没有情绪的“风”从沈砚身侧掠过,像是试图触碰他。
沈砚眉头一跳,反手抓住白芷:“走!”
两人沿着岩壁飞速撤离。然而,越往外跑,那股试图“碰触”沈砚的气息越明显。
像是在抓住某种线索,像在确认他是否为某个被遗失的“部件”。
“它……在跟着我。”沈砚低声说。
白芷脸色发白:“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
沈砚苦笑:“不是我不说,而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白芷:“……”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黑壤边界时,那道灰白雾痕终于凝结出更清晰的形态——它像是一张无形的手,被黑暗浸透的手。
在它触碰沈砚肩膀的一瞬间——
沈砚整个人仿佛被一把冰刃从记忆深处割开!
无数碎光在他眼前炸裂。
无数断片在狂乱堆叠。
他看到古代某位年轻男子,手握残碑,与那巨影对峙的最终一幕。
那人胸口的光,与沈砚体内的“古碑回声”竟然一模一样!
白芷惊呼:“沈砚!”
沈砚猛地睁开眼,额头冷汗直流。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那巨影正在确认的,并不是钥标……
而是沈砚身上某个被封印的记忆。
那记忆属于谁?
为何会与“灭界巨影”产生联系?
沈砚的呼吸急促。
黑壤背后,深渊的嘶鸣陡然停下。
风静了。
那股注视也消失无踪。
像是确认到了答案,又像是……在等待下一次觉醒。
沈砚后背发凉。
白芷握紧他的手:“我们先出去。这里……不是人能久留的地方。”
沈砚点了点头,但他的心,却在剧烈震荡。
因为他在极深的意识裂隙中听到了一句话。
那声音无比古老,像在万年前对他说:
——“你……还记得吗?”
沈砚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但他隐约意识到——
他真正要面对的敌人,也许不是外物,
而是——他自己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