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的指尖还在发麻,剑柄上的血已经干了。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幽冥剑。火星落在肩头,烧穿布料,烫进皮肉,但他没躲。痛感像一根线,把他快要散掉的意识一点点拉回来。
他知道现在不能倒。
对面二十步外,玄尘子还站着。哪怕只剩半截断剑,哪怕左脸皮肉腐烂,那人也没倒下。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残留的灵力震荡,让伤口裂得更深。
夜澜缓缓松开右手,又立刻握紧。指节咔响,掌心的汗混着血,让剑柄更滑。他不再靠它支撑身体,而是把幽冥剑慢慢插进脚边焦土里。剑身入地三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一动作牵动全身经脉,肋骨处像被钝刀来回割着,但他咬住牙关,一声没出。
他闭上眼。
不是要休息,也不是在积蓄力量,而是为了看清。
刚才那一战,他用尽了所有。幽冥破世斩融合了冰雷之力、前世记忆、伙伴的信任,是一次彻底的爆发。可结果呢?谁都没赢。双方拼到最后一丝灵力耗尽,连动一下手指都难。
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占着道义,握着信念,却还是无法终结这场战斗?
他在心里问自己。
脑海中忽然闪过玄尘子那句话:“你还记得七岁那年,我教你画的第一道符吗?”
这句话本该是动摇他的武器。但此刻回想起来,夜澜却发现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一直被封住的门。
他看见了那个院子,白梅开得很盛。一个穿着星月道袍的老人蹲在他身边,手把手教他画引灵符。墨迹歪了,流到桌角,老人没骂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那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感受到不属于仇恨的情绪。
也是第一次,有人教他怎么使用灵力。
那时候的玄尘子,是真的想护他长大。
可后来呢?他被至亲捅穿丹田,坠入寒渊。母亲耳坠碎裂时浮现塔纹,幻天塔第一层开启,他才活下来。重生归来,他步步为营,设局引蛇出洞,只为复仇。
他以为自己走得很稳。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重复过去。
用仇恨驱动行动,用算计填补空洞,甚至连修炼方式都是靠幻天塔的时间差疯狂堆叠。他以为自己在变强,其实只是在轮回里打转。
而幻天塔……真的是个加速修炼的工具吗?
不。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体内的玄灵幻天塔忽然轻轻一震。
不是从外界传来的震动,而是源自他丹田深处,仿佛塔本身有了回应。
夜澜猛地睁了一下眼,又立刻闭上。
他感觉到了。塔的运转并不是被动的。它随着他的心境波动而变化。之前时间流速紊乱,不是故障,是因为他的执念太重,心火灼塔,导致内部节奏失衡。
塔不是机器。
它是镜。
照的是他的心。
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时间差里,也不在复仇的尽头。而在他能否斩断那些缠绕灵魂的旧念,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想通这一点,他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
他放开了对灵力的掌控。
任由体内残存的那一丝灵力,顺着经脉逆向流动,全部导入幻天塔中。这不是恢复,是交托。是他第一次不再把塔当成工具,而是当成自身的一部分。
刹那间,丹田一颤。
冰雷双脉开始自发交融。不再是强行压制或引导,而是像两条河流自然汇合。寒意与暴烈并存,却没有冲突。相反,它们在融合中催生出一种全新的力量。
紧接着,血脉深处传来一阵温热。
月神血脉醒了。
这股力量不张扬,也不狂暴,但它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塔内空间都安静下来。第一层的提纯池泛起微光,池水由浊转清,再由清化虚。灵力在里面流转一圈,出来的已不是普通灵力,而是带着一丝法则雏形的纯净能量。
这股新生之力顺着塔底回流,进入夜澜体内。
最先接触的是断裂的经脉。那些被反噬撕裂的地方,开始缓慢愈合。不是简单的修复,而是重塑。旧有的伤痕被冲刷干净,新的通道正在建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纯度变了。
以前是靠塔加速提炼,现在是本质提升。就像水变成冰,再从冰升华成气,层次完全不同。
右脸的伤也在变化。面具下的皮肤原本在渗血,裂口不断扩大。但现在,那股新生之力游走到面部,血止住了。裂开的皮肉边缘泛起淡淡银光,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缝合伤口。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双臂自然垂落,不再紧握剑柄。整个人站在原地,像一棵扎进地底的树。脚下的焦土不知何时冒出一点绿芽,细弱却顽强,在废墟中微微摇晃。
夜澜依旧闭着眼。
但他的意识已经沉入幻天塔第五层。
那里本该是炼丹炼器的空间,如今却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显现出一片模糊画面。一座巨大的炉鼎悬浮空中,鼎身上刻着“创世”二字。炉火未燃,可鼎内已有气机涌动。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塔的真正秘密。
不是复仇的助力,不是修炼的捷径。
而是斩断轮回的刀。
这一刻,他不再是为了杀死谁而变强。
他是为了守护而觉醒。
风停了。
灰烬悬在半空。
一道电弧从他指尖弹出,落地即灭。
另一道冰纹顺着小腿爬上膝盖,一闪而逝。
他的身体仍在修复,力量仍在凝聚。可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
他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跨过那道门槛。
成为真正的自己。
而不是前世的影子,也不是仇恨的容器。
他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面具裂痕深处,银光缓缓流动。
脚底绿芽舒展第二片叶子。
夜澜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