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仞雪迷迷糊糊地从沉睡中醒来,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入目的却不是她熟悉的、点缀着金色纹路的华丽穹顶,而是一片素雅简洁的陌生床幔。
她小小的身子瞬间僵硬,惶恐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宽敞明亮,陈设简单却透着不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好闻的气息,绝非她武魂殿寝宫的味道。
她有些不安地攥紧了小拳头,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坐在一张宽大玉椅上,正翘着腿,一脸不爽地嘟囔着什么的碧发女子。
只听冰帝一边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一边对着空气骂骂咧咧:“灵鸢!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自己拉着凌云跑出去游山玩水,过二人世界,把本姑娘一个人扔在这偌大的宗门里看娃!简直是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她正抱怨得起劲,忽然察觉到床上的动静,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过头,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对上了千仞雪还有些迷茫和怯生生的大眼睛。
千仞雪看着这位容貌极美、但气场似乎很“凶”的姐姐,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没敢说话。
冰帝见她醒了,立刻收起了那副怨妇脸,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自认为)威严样子,抱着手臂,开始了她的“约法三章”,语气傲娇:
“喂,小丫头,听着!虽然凌云走之前让我看着你,但是!”她伸出食指,强调道,“本姑娘可不会给你铲屎铲尿!也不会给你做饭!更不可能闲着没事干,带你去森林给你的魂环找魂兽杀!”
她顿了顿,看着千仞雪有些发白的脸色,觉得自己可能说得有点重,但又不想失了气势,便硬着头皮继续道:“既然醒了,就自己麻溜地爬下床!明宫很大,你随便转,熟悉熟悉环境。但是!不准破坏任何东西,更不准随便打人,听懂了没有?小妹妹!”
千仞雪被她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和“严肃”的表情吓得缩了缩身子,像只受惊的小鹌鹑。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这位碧发姐姐看起来比之前灵堂那位灵鸢姐姐凶多了,而且那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好可怕!
她不敢有丝毫迟疑,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床边,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听,听懂了,姐姐。”
冰帝看着她这副“乖巧”到近乎惊恐的模样,自己反倒愣住了,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她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会吧?本姑娘也没干啥啊?不就是声音大了点,表情严肃了点吗?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她看着千仞雪那微微发抖的小身板,一阵头疼,心道:‘乖乖,你可别吓哭了啊!我最不会哄小孩了!’
无奈之下,冰帝觉得与其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把人家孩子吓出个好歹,不如赶紧溜之大吉。她身形一晃,便如同化作一道碧绿流光,瞬间消失在了房间里,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音:“记住我说的话就行!”
千仞雪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松了口气,拍了拍小胸脯。这位姐姐,果然好凶,还好走了。
……
明宫某座最高的殿宇琉璃瓦顶上,冰帝毫无形象地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唉!”她发出一声慵懒的叹息。
如今明宫,能主事的就剩下她一个。每天不仅要处理宗门堆积如山的繁琐卷宗事务,还要坚持修炼不能落下,更要时刻警惕,守护宗门安危。
想想就觉得头大!
“真是的,自从跟了凌云那家伙之后,本姑娘好像就再也没好好修炼过了,也没有爬下一觉睡几十年了。”冰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每天不是想着怎么“拿下”凌云,就是跟着吃吃喝喝玩玩睡睡,以前在极北之地那股刻苦修炼、身为王的傲气都快被磨平了。
她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像只晒太阳的猫儿般蜷缩起来,嘴里嘟囔着:“不管了,能摸一会鱼是一会鱼,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等凌云回来再说嘛!”
至于那堆积的卷宗?等她睡醒再看吧!
至于修炼?明天再开始吧!
至于那个新来的、看起来有点胆小的小丫头?只要不拆家不打人,随她逛去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冰帝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
而此刻,被冰帝念叨着的凌云和灵鸢,早已远离了明宫,身影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一座繁华城市之中。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灵鸢美眸扫过四周,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小孩,你说水寒那家伙,会躲到哪里去?”
凌云眼神微眯,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蔓延开来,覆盖了整座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容:
“跑?就算他躲到星罗皇宫,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敢算计到我头上,这账,可得好好算算。”
而此刻正在某处风景秀丽之地,带着娇妻美眷游山玩水的水寒,没来由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背后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
武魂殿,供奉殿内。
巨大的圆形会议桌前,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武魂殿的高层,除了被刻意排除在外的现任教皇比比东,所有封号斗罗级别的供奉与长老尽数在列。
往日里,他们或许各有派系,互有龃龉,但此刻,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难以化解的阴霾与愤懑。目光的焦点,无一例外地集中在主位上那位闭目养神、神色平静的金发中年人,千道流身上。
“砰!”
脾气最为火爆的雄狮斗罗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暗曜石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豁然起身,须发皆张,怒视千道流:
“千道流!你是在那天使神像底下待得太久,把脑子待傻了吗?!你当年天空无敌的气势呢?!天使之神传承给你的,就是遇到强敌便卑躬屈膝,将武魂殿千年积累的底蕴拱手送人,连自己的亲孙女都送出去乞讨求和吗?!”
他这番话可谓毫不留情,充满了失望与怒火。平日里,他们这些供奉对千道流无不尊称一声“大供奉”,此刻却直呼其名,可见内心愤慨到了何种程度。
其他供奉与长老虽未像雄狮般拍案而起,但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无不表明了他们与雄狮站在同一立场。就连最为沉稳的金鳄斗罗,脸色也阴沉得可怕。
千道流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澄澈如婴孩的眼眸扫过众人,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雄狮那雷霆之怒只是清风拂面。他轻轻抬手,向下压了压:
“雄狮,先静气凝神,坐下说话。这桌子是上好的暗曜石所铸,拍坏了也是损失。”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劝诫,“在你们怒火攻心,认定老夫昏聩之前,不妨先听我说说明宫,或者说,凌云宫主,最终提出的条件。”
雄狮斗罗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千道流,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极其不情愿地重重坐回座位,双臂抱胸,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模样。
千道流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封号斗罗,缓缓开口:“首先,并非交出整个武魂殿宝库。只需将宝库内,所有冰属性的天材地宝,清点出来,送往明宫,作为对冰帝长老的赔偿。月关,鬼魅,此事便交由你二人负责,不得有误,务必彰显我武魂殿的诚意。”
他先纠正了一个关键信息,随即话锋一转,落到最敏感的天使神装上:“其次,天使神装,也需一并送往明宫。”
此言一出,下方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眼看雄狮又要发作,千道流抬手制止,继续道:“你们要相信我。此事,本就是疾儿有错在先,无端攻打他宗,险些致其核心长老陨落。
我等做出赔偿,于情于理,并无不妥。我这么做,绝非懦弱,而是为了武魂殿的延续,为了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能够继续安然修炼,更是为了雪儿能够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千道流!”一向清冷寡言的青鸾斗罗此刻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你要不要听一听,你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金鳄斗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供奉,据我所知,天使神的教义之中,确实不包括主动进攻他人势力。
即便我等有错在先,但对方已然打上门来,携无敌之势威压我殿,更提出索要神装此等玷污信仰的不合理要求!为何还要一味求和?这绝非天使神的意志!”
千钧斗罗亦是冷声附和:“我承认,那凌云实力深不可测,我等或许不敌。但即便战死,也当维护天使神的尊严!不战而屈,将信仰象征拱手让人,这本身,就是对天使神最大的玷污!”
面对众人的连番质问,千道流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首先,你们理解错了。对方最终,并未提出不合理条件。宝库,他只取冰属性宝物;天使神装,他言明只是‘借用’,最终的归属权,依旧在雪儿身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敬畏,“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老夫,打不过他,或者说是神袛传人。”
殿内瞬间一静。
千道流继续道:“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一位神只的传承者,其力量层次,已然凌驾于凡俗之上。在主次位阶上,我这种神仆,是不能,也无法冒犯真正的神选之人的。即便我能够调动天使神力,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心头。连能调动天使神力的千道流都亲口承认毫无胜算。
一直把玩着手中冰弓的光翎斗罗,此刻却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跳脱的语气开口了,话语却直指核心:“所以,你是在赌了?你在赌对方不会狮子大开口,赌对方不会伤害雪儿,赌对方本质上是个‘好人’,会信守承诺?
啧啧,好一个赌徒,赌注下得可真不小啊,赌徒就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嘛!”
听完光翎这近乎拆台的话,千道流沉默了片刻,最终,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
“……”
各供奉长老集体无语凝噎,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良久,金鳄斗罗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憋屈:“活了这么多年,纵横大陆,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憋屈!”
这时,菊斗罗小心翼翼地开口,提出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大供奉,那比比东呢?难道还让她继续担任教皇吗?”
“我第一个不同意!”雄狮斗罗立刻吼道,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附议!”
“绝不能让她再玷污教皇之位!”
其余供奉长老纷纷表态,对比比东的厌恶与排斥空前一致。
千道流眼中闪过一丝漠然,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既然诸位都不同意,那便由降魔,暂代教皇之位,处理日常事务。千钧,你即刻开始闭关,争取五年内,突破九十七级。其余长老,非必要任务,尽量减少外出,以修炼为第一要务。凡魂力达到九十六级者,可入供奉殿潜修。”
他做出了最终安排,语气不容置疑。
“好了,若无其他要事,便散了吧。月关,鬼魅,尽快将东西备齐,送往明宫。”
说完,千道流不再看神色各异的众人,缓缓闭上双眼,身影在座位上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只留下一众心思沉重的供奉与长老,最终也只能带着满腹的无奈与一丝对未来的迷茫,陆续离开了这气氛压抑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