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江淼淼率队离开蓟城的同一时间,关于北境“黑雾蚀人”的详细战报,也通过各自的秘密渠道,摆在了东吴建业水师都督府和季汉成都皇宫的案头。
东吴,建业,水师都督府。
临江而建的楼阁内,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穿过雕花木窗。顾凛州一袭月白常服,凭窗而立,手中那份来自北靖的密报已被他反复看了三遍。他俊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读到“生机消散”、“凡铁难伤”等字眼时,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
“都督,北靖此次遇到的麻烦,似乎非同小可。”心腹将领周泰肃立一旁,沉声道。他是顾凛州父亲顾昀的旧部,如今是顾凛州在水师中最可靠的佐助之一。
顾凛州将密报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确实非同小可。能让陈忠这等沙场老将写下‘棘手’二字,让萧昱那位‘圣凰’皇后都不得不派遣心腹姐妹亲赴险地……此物,绝非寻常边患。”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字画。
“那我们……”周泰试探地问道,“是否按盟约,给予一些支援?哪怕只是象征性的物资……”
“支援?”顾凛州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周将军,你可知如今北靖境内,为了应对此物,工部日夜赶工铭文武器,户部粮草辎重不断北调,萧昱和白昭月的精力被牢牢牵制在北境。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何等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走到巨大的江东舆图前,目光扫过蜿蜒的长江防线。“北靖国力强盛,骑兵精锐,始终是我江东心腹之患。如今他们自顾不暇,正是我们巩固防线、积蓄力量的绝佳时机。此时去支援他们,岂非助他疗伤,待他伤愈再来图我?”
周泰恍然,但仍有一丝顾虑:“都督明见。只是……若北靖防线真的崩溃,那诡异之物南下,我们……”
“所以,我们不能让北靖太快倒下,也不能让他们太过轻松。”顾凛州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算计,“传令下去,边境各部,严守防线,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但暗中,加派三倍细作,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那‘暗影’究竟是什么,有何弱点,从何而来。同时,派人秘密接触草原上那些对北靖心怀怨恨的残余部落,告诉他们,若想复仇,现在是机会了。”
他这是要坐山观虎斗,必要时,甚至要暗中添一把柴,让北靖与那“暗影”拼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至少,也要极大消耗北靖的国力。
“驱狼吞虎……属下明白了。”周泰心悦诚服,躬身领命。
顾凛州微微颔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江面,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白昭月……‘凤火’……面对这等未知之物,你的力量,又能支撑多久呢?”
季汉,成都,皇宫偏殿。
与顾凛州的冷静算计不同,季汉皇宫内的气氛,更多是压抑与争执。
刘琟揉着发胀的额角,看着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其中大半都在议论北境之事。江澈的密信就压在最下面,言辞恳切,分析了“暗影”威胁的潜在波及性,强调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建议季汉至少应在情报和有限的物资上给予北靖支持,维系那脆弱的联盟。
然而,他的对面,以光禄大夫谯周和马氏余党为首的几名大臣,正言辞激烈地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一名马氏派系的将领声音洪亮,几乎震得殿梁作响,“北靖自恃强大,与我季汉素有龃龉。如今他们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正是天谴!我们不去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岂能再去相助?”
谯周则捻着胡须,语气看似平和,却字字诛心:“陛下,江长史心系天下,其情可悯。然则,我国内忧未平,马氏余孽仍在暗中活动,南中诸部亦不稳。此时若贸然援助北靖,耗费我国力不说,万一那诡异之物循着援助路线南下,祸乱我季汉疆土,届时民心惶惶,内忧外患并起,陛下将如何自处?岂非引火烧身?”
“谯大夫所言极是!”立刻有官员附和,“北靖萧昱、白昭月,一个枭雄,一个妖……呃,身负异术,他们招惹的麻烦,应该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季汉积弱,当以自保为上!”
“自保?若北靖败亡,那怪物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一名支持江澈观点的年轻官员忍不住反驳,“届时孤立无援,又如何自保?”
“荒谬!那怪物再厉害,还能飞渡关山不成?北靖挡在前面,正好为我们争取时间!”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刘琟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他想起江澈密信中的警告,也想起白昭月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深知江澈的判断往往切中要害,与北靖维持联盟,至少在应对这种未知威胁上,是有利的。
但他更清楚季汉国内的现状。马氏虽暂时蛰伏,但势力犹存,随时可能反扑。谯周等本土士族只顾自身利益,绝不会愿意为了北靖消耗一分一毫。他这个皇帝,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受到重重掣肘。
若强行下令援助,必然激起朝野更大反对,甚至可能给马氏余党可乘之机。可若坐视不理……万一北靖真的顶不住呢?
他脑海中闪过江淼淼决绝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连她都去了……
争论声还在继续,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刘琟深吸一口气,猛地抬手,止住了所有人的声音。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够了。”刘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北靖之危,确需警惕。然我季汉国力有限,内政为先。”
他顿了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传朕旨意,开放皇家书阁,将有关上古异闻、幽冥记载、以及……南中那些涉及诡异生灵传说的古籍副本,整理一份,秘密送往北靖。算是朕,对盟友的一点心意。”
这决定取了个巧,既没有直接派兵或提供实质物资,避免激化内部矛盾,又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江澈的建议和联盟的约定,提供了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支持。
谯周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对提供古籍仍有微词,但这毕竟不涉及钱粮兵马,尚可接受,便不再激烈反对。
那名年轻官员还想说什么,却被刘琟用眼神制止。
“退下吧。”刘琟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忠结。
众臣躬身退去。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刘琟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成都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澈兄,昭月……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望你们……好自为之。”
建业,水师都督府。
顾凛州很快收到了季汉方面的回复。他看着那份所谓“古籍支援”的清单,轻笑一声,随手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温润如玉的侧脸,眼神却冰冷如霜。
“刘琟啊刘琟,终究是魄力不足,首鼠两端。”他低声自语,“如此也好,这脆弱的联盟,裂痕已生。接下来,就看北靖如何在这内外交困中,独自面对那来自北方的‘礼物’了。”
纸灰飘落,如同三方联盟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在这一刻,彻底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隔岸观火者,各怀心思;浴血奋战者,前路未卜。天下的棋局,因这北境的异变,变得更加诡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