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宜祈福,宜册封,是黄历上难得的好日子。
尚宫局的赵尚宫亲自领着两列精心挑选的宫女太监,早早来了关雎宫。
白露步履沉稳地迎了出来,微微颔首道:“赵尚宫亲自劳步,实在不敢当。”
赵尚宫一见白露,未语先带三分笑,身子赶忙又躬下去些,既恭敬又热络,“白露姑姑您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能为瑶妃娘娘效劳,那是尚宫局天大的体面,更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谁不知道咱们娘娘如今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儿,又怀着龙裔,那是双重的祥瑞,万般的金贵!皇上特意派了卜总管过来嘱咐过,人手、用度,样样都要拔尖儿,拣最稳妥的送来,老奴是半点不敢含糊。”
她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十二个垂手侍立的宫人,“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底子绝对干净,手脚也利落,专程送来伺候娘娘凤驾,还请姑姑先替娘娘过过目?”
白露心中一喜,娘娘晋位为妃,宫女太监自然也要增添,原本正担心新来的小宫人不知底细,如今皇上亲自过问,必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心里想着,但白露面上不露分毫,目光平静地扫过,片刻后才笑道:“赵尚宫费心了,既是皇上的恩典,又是您亲自料理的差事,自然是极稳妥的,且先安顿下来吧。”
赵尚宫连连点头,双手奉上一本装帧细致的册子,姿态近乎讨好,“姑姑说得是,这名录册簿在此,一共十二人,宫女、太监各六名,皆是上上之选,身家来历、过往差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姑姑您验看验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老奴,老奴立刻去换,绝不敢让娘娘有半点不顺心。”
白露接过册子,并未细翻,只道:“赵尚宫的周全,娘娘心里是知道的,人,我且收下,待娘娘回来,再行引见听训。”
“应当的,应当的。”
将一溜小宫人留下,临走前,赵尚宫又回头望了一眼关雎宫的雕花门,心里叹息一声,这人的命啊,可真是说不准……
彼时,梨花正在坤宁宫受中宫教导。
殿内四角都置了鎏金铜胎掐丝珐琅的火盆,炭火烧得正旺。
皇后端坐在正殿上首的紫檀木凤椅之上,身着常服,却依旧是正红色为底,金线绣制的凤凰于飞花样在并不明亮的殿内依旧流转着隐隐光华。
几缕日光从高窗透入,恰好落在凤凰尾羽上,华贵无比的金色便流转起一种幽暗而慑人的光华,仿佛那凤凰是活的,随时会从衣料上振翅飞出。
皇后先看向了显得有些拘谨不安的薛昭仪和难掩雀跃的汤婕妤,语气堪称和煦,“薛昭仪,汤婕妤,今日册封礼已成,你们二人的位份也正式定了下来,昭仪、婕妤,在后宫之中,位份也不算低了,这不仅是皇上对你们往日谨慎守礼、恪尽本分的嘉许,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位份越高,越要谨言慎行。”
薛昭仪和汤婕妤闻言,连忙端正了身子,垂首恭听。
皇后的目光在薛昭仪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见薛昭仪一身藕荷色的宫装,颜色柔和,花纹也简单,低眉顺目,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皇后心中就是一动,接着语重心长地道:“薛昭仪,你的性子是最柔顺不过的,一向安分守己,抚养明熙皇子更是尽心竭力,慈母之心,本宫与皇上都看在眼里。如今晋了昭仪,明熙也渐渐大了,你这为人母的责任固然不能松懈,但身为宫嫔,除了养育皇子,侍奉君上、为皇家开枝散叶,亦是你的本分。你呀,也不要太过拘谨怯懦,皇上是念旧情的人,你既有了皇子傍身,位份也上来了,平日里也该多在皇上身上用些心,学着如何更好地承欢侍奉,总是一味躲着,反倒显得生分了,于你也并无益处。”
梨花坐在下方,捧着温热的茶盏,垂着眼眸瞧杯中沉浮的茶叶,可皇后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明白。
对皇后来说,能不能平安长大的明熙皇子根本不足为虑,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平安长大,一个病弱皇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可眼下,对皇后来说,她与荣妃双双有孕,更需要有人能分一分元岁寒的注意力,将薛昭仪推出来,既显得她这个皇后大度,不介意妃嫔分宠,又能给荣妃添堵,还能利用薛昭仪软弱的性子,可谓是一举多得。
只见薛昭仪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其实皇后的意思她也能听出来两分,可自从有了明熙后她已心满意足,再无多想,皇上待她虽无情爱,但总有几分情分在,只要明熙平安长大,她将来总有依靠。
再去争宠,她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量,何况已有荣妃、瑶妃在前。
遂只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嫔妾愚钝,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嫔妾定当谨记。”
皇后似乎对薛昭仪的反应并不意外,也未再多言,目光转向了汤婕妤,轻责道:“还有汤婕妤,你年纪轻,性子活泼,如今晋了婕妤,更要知道分寸,学着稳重些,也该多琢磨些能让皇上开怀的法子,留住圣心的地方才是,位份升了,心也要跟着长进,切不可还像从前做容华时那般,只知玩闹,不思进取。”
汤婕妤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连忙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地应道:“是,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嫔妾一定谨遵娘娘教诲,好好用功,绝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梨花抬眼,悄悄瞥了汤婕妤一眼,她仍然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心中倒不由掠过一丝羡慕来,这般懵懂无知,在这深宫里,或许也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