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俘将领疯狂而快意的嘶吼，如同丧钟，在刚刚夺取胜利的镇南关上空回荡。
“北上……直取京城了！哈哈哈……你们……来不及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楚凌霄的心口，也砸在周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将领和士兵心头。
刚刚因攻克雄关而升腾起的炽热士气，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关楼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微弱呻吟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斗。
京城！
那不是边疆的某一座城池，那是大晟王朝的心脏，是皇帝、太后、满朝文武所在，是帝国的权力中枢，更是……他们绝大多数人的家眷、根基所在！
楚凌霄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那张因连日征战而略显憔悴，却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震惊过后的铁青。
他一直以为，端王的野心和主力尽在南方，在岭南这片他经营多年的土地上。他殚精竭虑，与林玥儿里应外合，步步为营，终于拔除了这颗毒瘤。
却万万没有想到，慕容渊竟如此狠辣果决，将他视为根基的岭南黑旗军和经营多年的势力都当作了可以舍弃的棋子！
真正的杀招，不在山林，而在海上！不在纠缠，而在奔袭！
“海路……五千死士……”楚凌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他猛地想起，之前清剿四海商会时发现的，那些与倭寇勾结、能够进行远航的海船，以及端王母族在沿海的深厚势力。原来，这一切早就为今日埋下了伏笔！
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声东击西！端王慕容渊，竟是以整个南方为诱饵，将他楚凌霄和林玥儿这两大心腹之患牢牢拖在岭南，而他自己，则亲率最精锐的力量，直扑防御相对空虚的京城！
这一招“斩首”，狠、准、诡！
“王爷！”身旁的副将见他神色不对，担忧地唤了一声。
楚凌霄猛地回过神，眼中瞬间被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决然取代。他不能乱，他是全军的主心骨！
“拿下！严加看管！”他指着那狂笑不止的被俘将领和瘫软的替身，声音恢复了冷硬，但语速极快，透露出内心的急迫。
他转身，目光扫过身边一众同样面露惊惶的将领，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厉声道：“都听到了？端王奸贼，弃巢南顾，意图偷袭京师，颠覆国本！此乃国难当头！”
众将悚然，齐声应道：“末将等誓死追随王爷，护卫京师！”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统领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了关楼，手中高举着一支细小的竹管，声音带着颤音：“王爷！临安……林姑娘，八百里加急！最高警示！”
楚凌霄心头再次巨震，一把夺过竹管，几乎是粗暴地拧开，抽出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绢布。上面是林玥儿那熟悉清秀，此刻却明显带着急促和凝重的字迹：
“凌霄，急报！多方印证，慕容渊月前已秘密搭乘改装海船，借倭寇与四海商会残余掌控之隐秘航线北上。其目标非岭南，实为京城！南方叛乱，黑旗军抵抗，皆为障眼法，意在牢牢牵制我军主力。京城兵力空虚，陛下与中枢危在旦夕，速归！玥儿手书。”
绢布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与方才那被俘将领的嘶吼相互印证，将那个最可怕的猜想变成了冰冷残酷的现实。
林玥儿在南方，显然也通过她自己的渠道（兽群侦察、商会情报网）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并且比他更早一步发出了警告。
“王爷，林姑娘那边……”副将见他看完密信后脸色难看至极，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凌霄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那张绢布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其捏碎。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制下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端王……已然出手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遍关楼，“不是将要，而是可能已经兵临城下，甚至……”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传令！”楚凌霄猛地拔出斜插在地上的佩剑，剑锋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直指北方苍穹，声音斩钉截铁，响彻云霄，“所有骑兵，立即集结！卸除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只带十日口粮，双份箭矢！伤者、步兵由张将军统领，留守镇南关，肃清残敌，押送俘虏，随后缓行！”
“王爷，将士们刚经历血战，人马皆疲，是否……”有老成持重的将领试图劝谏，希望至少能让部队休整片刻。
“没有时间了！”楚凌霄厉声打断，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京城每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沦陷的危险！国本动摇，则天下大乱！我等在前方浴血，又有何意义？疲累？死在马背上，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悲壮的感染力，所有将领再无异议，轰然应诺：
“谨遵王令！”
凄厉急促的集结号角声，再次在镇南关内外响起，比之前攻城时更加尖锐，更加紧迫。
刚刚下马休息的骑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到这代表最高紧急军情的号角，看到将领们凝重的神色，都意识到了有惊天大事发生，纷纷挣扎着爬上马背，快速向主帅大旗之下汇聚。
一股压抑着疲惫、燃烧着焦急的钢铁洪流，正在迅速成型。
然而，仿佛命运觉得给他们的打击还不够沉重，一只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信鸽，如同穿越了千山万水，带着一路风尘，精准地掠过混乱的战场，落在了楚凌霄刚刚抬起的手臂上。
这信鸽腿上的标记，让楚凌霄的心跳几乎停止——来自京城，是苏云裳直接掌控的最高级别秘密通讯渠道，非生死存亡关头绝不会启用！
他手指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迅速解下铜管，取出了里面那卷小小的纸条。
展开，上面是母亲宁国公夫人亲笔，字迹依旧娟秀，却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惊惶和急促，笔画甚至有些凌乱：
“京城戒严，九门落锁，宫门紧闭，许进不许出。流言汹汹，皆言陛下急症昏迷，端王将奉密诏‘清君侧’。暗桩联络多断，情势诡谲，危如累卵！吾儿速归！”
纸条，从楚凌霄的指尖飘落，无声地落在沾满血污的地面上。
周围的将领们看到他们主帅那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骇然与暴怒，全都屏住了呼吸。
楚凌霄没有去看那落地的纸条，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焚尽一切的烈焰和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弯腰，拾起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山岳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坏消息都碾碎。
“端王……”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如同受伤的猛兽，“你竟敢……！”
他猛地扬起手中长剑，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
“全军听令！目标——京城！昼夜兼程，不惜一切代价，驰援京师，诛杀国贼！”
“杀！杀！杀！”
震天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悲壮的洪流，刚刚经历苦战的镇北王铁骑，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更带着救驾勤王的决死之心，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尚未完全平息的镇南关，沿着北归的官道，疯狂驰去！
烟尘滚滚，铁蹄踏碎山河，只为抢在那最坏的结果发生之前。
而此刻，远在数千里外的临安城，林玥儿站在驿馆最高处的飞檐上，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手中同样握着一张刚刚由猎鹰带回的纸条，上面只有楚凌霄仓促间写下的、带着凛然杀气的六个字：
“京城危，速归合！”
她知道，最终的决战，不在边关，不在岭南，而在那座她曾闯入又离开的、象征着天下权柄的煌煌京城。
她和楚凌霄，必须回去。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