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李双林正在主持一个关于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协调会。这事儿牵扯住建、规划、财政、街道社区，还有居民代表，各方利益诉求不同，开会跟吵架似的。
“李县长，不是我们街道不配合，是低层住户意见太大，说挡光、有噪音，补偿方案谈不拢啊！”城关街道主任一脸苦相。
“补偿标准县里不是有指导价吗？”李双林翻着材料。
“指导价是死的，人是活的呀。”主任叹气，“有些住户开口就是市场价的两三倍，不然就坚决不签字。有一户不签，整个单元就装不了。”
居民代表也不乐意了：“我们高层住户，老人下不了楼，孩子上下学不方便，生活质量大打折扣。低层的要求也得有个度吧？不能为了个人利益，影响整栋楼啊！”
会议室里嗡嗡响，你一言我一语。
李双林揉着太阳穴，刚想开口定个调子，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江阳市的一个固定号码，尾号很特别——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专线。
他抬起手，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接个重要电话。”李双林拿起手机，对众人说，“你们先继续讨论，拿出几个具体矛盾点和可能的解决方案，我十分钟后回来。”
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
按下接听键，李双林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您好，我是李双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中年男声，带着笑意：“双林同志啊，我，王志兴。”
李双林心头一跳，身体不自觉地站直了些：“王市长，您好！”
江阳市市长，王志兴。市委副书记，市政府一把手，是真正意义上掌管全市经济社会发展大方向的“大管家”。
“没打扰你工作吧？”王志兴语气很随和。
“没有没有，正在开个协调会。”李双林实话实说。
“协调会？又是哪里的硬骨头？”王志兴似乎来了兴趣。
“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利益平衡难。”李双林简略回答。
“嗯，这是个普遍难题，也是民生关键小事。”王志兴说，“能解决好，就是大本事。不过我今天找你，不是问这个。”
他顿了顿，语气正式了些：“双林同志，首先代表市政府，对你正式当选清源县县长表示祝贺。市委市政府都很关注你啊，你的就职讲话我看过了，思路清晰，态度坚决，不错。”
“谢谢市长肯定，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信任。”李双林应对得体。
“不是客气话。”王志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有力，“清源县前一段时间的‘刮骨疗毒’，阵痛不小，但效果初显。‘未来动力’二期落地，‘丰泽’盘活有望，这几步棋走得稳，也走得准。说明你们新班子，是有战斗力的，是想干事、也能干成事的。”
这番评价很高。李双林认真听着，心里快速盘算着市长亲自打电话的意图。肯定工作？通常发个贺电或者让秘书长传达一下就行了，不需要市长亲自致电。
“市里对清源的发展，是寄予厚望的。”王志兴话锋一转，“清源地理位置不错，有一定产业基础，前些年走了点弯路，现在拨乱反正，正是轻装上阵、加快发展的好时机。你们提出的‘效能政府、阳光财政、民生优先’，这个方向是对的。特别是在优化营商环境、推动重大项目落地上，要持续用力，做出样板。”
“是，我们一定按照市里的要求，狠抓落实。”李双林表态。
“光在清源落实还不够。”王志兴接下来的话，让李双林呼吸微微一滞，“你的那套工作方法，你在经济管理和改革攻坚上的思路，有没有想过，在更大的平台上试一试？”
更大的平台？
李双林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没有立刻接话。这话太有分量了，他需要消化。
王志兴似乎也不急着要他回答，继续说：“市里正在谋划新一轮的开发区整合提升方案，准备打造几个具有全省乃至全国竞争力的产业发展高地。需要一批懂经济、敢改革、善操作的干部去挑大梁。我觉得，你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橄榄枝，这绝对是橄榄枝！而且是从市长手里亲自递过来的！
从县长到市一级开发区的主要领导，这不仅仅是级别的提升，更是工作平台和视野的巨变。那意味着从管理一个县，到主导一个可能关乎全市经济命脉的产业功能区。
诱惑力巨大。
但李双林迅速冷静下来。他上任县长才几天？清源县的工作刚刚铺开，百废待兴，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被调走，无论对清源还是对自己，都未必是最佳选择。清源的局面可能半途而废，自己也会被贴上“板凳没坐热就高升”的标签，根基不稳。
“市长，我……”李双林斟酌着词句，“非常感谢您的信任和认可。清源县的工作刚刚起步，很多规划还在纸上，需要扎扎实实落地。我现在最大的想法，就是把清源的事情一件件办好，兑现对全县人民的承诺。至于更大的平台……我怕自己能力还有欠缺，辜负了组织的期望。”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表达了立足当前的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随即传来王志兴的笑声，听不出喜怒：“呵呵，沉得住气，不错。我没说现在就调你走。清源这个舞台，对你来说，确实还需要时间打磨和证明。我的意思是，你要有这个视野和准备。埋头拉车的同时，也要抬头看路。清源的工作，要做出高度，做出可复制推广的经验来。明白吗？”
“明白！”李双林心头一松，又暗自警醒。市长这是在点他，不仅要干好清源的事，还要干出标杆意义，为将来铺路。
“好了，就说这么多。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市政府报告。”王志兴语气恢复平和，“加装电梯的事，多听听群众意见，找到最大公约数。这也是基层治理能力的体现嘛。”
“是，谢谢市长指导。”
电话挂断了。李双林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办公室很安静，能听到自己略有些快的心跳声。
市长的亲自来电，肯定，鼓励，以及那份若隐若现、指向未来的“暗示”。这一切都像一剂强心针，又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
机遇的大门，似乎在不远处露出一道缝。但门槛也更高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恢复平静，拉开办公室门，重新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争论还在继续，但音量小了些。看到他进来，所有人都停下，望向他。
李双林坐回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继续。刚才说到哪了？低层住户补偿标准分歧大，对吧？”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仿佛刚才那个可能改变命运的电话从未响起。
“我提个思路。”李双林拿起笔，在白板上画起来，“第一，补偿标准可以有一定弹性区间，但必须基于专业评估，不能漫天要价。第二，探索‘共享电梯’模式，低层住户可以少出资或不出资，但享有使用权。第三，财政补贴可以向困难高层老人家庭倾斜。第四，成立由社区、业委会、律师、评估师组成的调解小组，逐户攻坚。”
思路清晰，层层递进。
“这件事，城关街道牵头，住建局、司法局配合，一周内拿出针对不同楼栋的细化方案，报给我。”李双林一锤定音，“我们要的，不是百分之百的满意，而是绝大多数人的认同和问题的切实解决。散会。”
众人领命而去。李双林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
走廊里，夕阳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他边走边想，市长的橄榄枝很诱人，但眼前的每一步，才是通往未来的台阶。加装电梯是这样，“丰泽”盘活是这样，每一个项目，每一次决策，都是在为自己的能力背书，为清源的发展奠基。
步子，得一步一个脚印，踩实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肖雅琴：“妈问晚上想吃什么？市里来电话了？”
李双林笑了笑，回复：“随便。一个工作电话。”
有些压力，有些期待，自己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