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壮紧握手中长枪,目光则死死锁在百步外的木桥桥头上,那里清军步兵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至少超一千五百。
其中重步兵盔甲与兵刃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光,如同一片黑浪。
对方并未立刻进攻,而是凶狠地盯着山坡上的明军阵列。
“呜嗡!”
马颊河北岸,浑厚绵长的海螺号角声如巨兽咆哮撕裂长空,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随着这海螺号声,聚集在北岸的大股清军不再等待,不再满足于缓慢通过那座窄桥。他们开始利用那尚未完全搭建牢固的浮桥,以及浮桥两侧看似结实的冰面,加速向着南岸汇聚而来。
步兵、骑兵,甚至是百姓,密密麻麻互相混杂,却又保留基础建制,试图以人海战术强行突破他们这最后防线。
“建奴要强渡!”身边士兵惊叫。就在这时,陈家壮听见身后坡上炮兵阵地上,传来了炮长们连串急促的呼喊声,似乎正在进行最后的瞄准和调整。
可陈家壮却不敢回头,他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镇抚队那冰冷的目光四下游走巡视,任何未经允许的回头都可能被记为怯战。
“目标冰面浮桥!!”
“推弹毕!”
“火门穿刺毕!”
“瞄准毕!”
各炮位一个接一个举出整备待发的小旗。
建奴此刻到达南岸的已陆续接近两千人,其中还有部分是穿白色明甲。
“放!”
“轰!轰!轰!轰!!!”
十门四磅炮依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连续炸声中炮身猛地后坐,炮口喷出的烈焰和浓烟瞬间遮蔽了小半个山坡,陈家壮只觉得脚下地面也随之一颤。
他看见十发黑色铁球尖啸着飞越头顶,然后砸向冰封河面!
“咔嚓!轰隆!!”
第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其中一段由木材和绳索连接的浮桥,碗口粗的木头如同脆弱的火柴棍般被瞬间撕裂、粉碎!
绳索崩断!搭建浮桥的木板、框架四分五裂。
伴随着桥上清军惊恐绝望的惨叫,很快轰然散架,坠入冰冷的河水中!
几个正在桥上奔跑的清兵如同下饺子般掉了下去,瞬间被黑色的激流吞没。
更多的实心弹则呼啸着落入正在渡河的清军人群脚下冰面上,厚冰反弹又形成跳弹,尖啸四撞。犁出条条血肉模糊的通道,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又一发炮弹落在冰层较薄处,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冰面应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裂纹如同蛛网般急速蔓延!
站在其上的数十名清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脚下的冰块轰然坍塌,惊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直接拽入了冰冷的河底,只留下翻滚的气泡和几顶漂浮的皮帽。
炮兵们在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调整射界,开始集中火力轰击人群最密集的冰面区域!
“咔嚓!”
“轰隆!”
炮弹接二连三地砸在冰层上,每一次爆炸都带来大面积的冰层碎裂和塌陷。
数百名清军士兵和马匹如同站在一块不断崩解的巨大玻璃上,绝望地奔跑嘶鸣,却无处可逃。
不断有人马在奔跑中脚下的冰面突然消失,连人带马坠入刺骨的河水中,扑腾几下便没了声息。
有些地方整队清兵集体踩塌了冰面,瞬间被河水吞噬。
马颊河这条原本平静的河流,此刻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冰棺,浮桥的残骸、破碎的冰块、漂浮的尸体、垂死挣扎的人马……
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惨叫声,随风弥漫到南岸。
北岸的镶白旗下,凄厉到极点的海螺声夹杂鼓号声大响。
已经集结的近两千多名清军轻重马步兵,不敢再等待,立刻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们不再理会河面上同伴的惨状,挥舞着兵器,朝着陈家壮他们据守的山坡,发动了冲锋!
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冲垮明军阵线,阻止对方炮火继续收割渡河清兵!
陈家壮死死攥着手中那白杆长枪,炮兵组的兄弟们还在拼命阻止后续的清军渡河,无法为他们提供直接的炮火支援。
他们这一千二百人,就是这十门火炮的最后屏障,也是这道阻击线的全部希望。
“呜!”
代表着敌军已进入百步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是八十步!
敌人的面目在视野中迅速清晰,一张张被寒风及杀戮扭曲的脸,眼中只有向对方的无尽杀意。
“嘀!”
身后喇叭声几乎与号角声衔接!
“砰!!砰!!砰!!”
第一排火铳手扣动了扳机,爆豆般的巨响震得陈家壮耳膜嗡鸣,浓密的硝烟从前排枪阵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将阵线前方笼罩。
透过烟雾,陈家壮看到冲在最前的清军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倒下一片。
喇叭再响。
“第二排放!”
接着是第三声。
火铳轮射的轰鸣连绵不绝,铅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泼向冲锋的清军人群。
清军不断有人中弹扑倒,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后续者便踏着同伴的尸体,发出更加狂野的吼叫,继续猛冲!
四十步!
这个距离,陈家壮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铠甲和兵器反射的寒光!
“咚!咚!咚!”
千总旗下的步鼓声快速擂鼓三通。
三十步!接敌在即!
清军并非只从正面强攻,他们仗着人数优势分成数股,展开巨大扇面,试图从山坡的左右两侧同时挤压上来,归义营薄弱的坡地防线将承受着三面的压力。
“呜!!!”
随着这号声,冲锋中的清军前排集体爆发出一片野兽吼叫!
下一刻,无数短柄的投枪、飞斧、铁骨朵,密如骤雨般从清军人群中抛射而出,“呼呼”划破半空,越过最后三十步的距离,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地砸向了明军枪阵!
“噗嗤!”
“啊啊啊!”
惨叫声瞬间在陈家壮左右炸响,突如其来的投掷打击,对于密集列阵的明军来说是致命的。
身旁一个同袍被一柄飞斧正中面门,哼都没哼一声就颓然倒地,陈家壮右边不远处,一名伍长被投枪贯穿了胸膛,踉跄晃了几下……
原本还算整齐的枪阵,被这轮劈头盖脸的远程投掷打得千疮百孔,出现了多处缺口。
“补位!快补位!!”
“长枪手!稳住!”
旗队长和谢伍长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尖锐。身后的步鼓声已经密集到了极致,如同催命!
天鹅音高亢。
“虎!虎!虎!”
陈家壮和周围还能站稳的长枪手们,一起发出齐声怒吼,用这最简单粗暴的呐喊来驱散恐惧,提振士气!
他紧紧靠着身旁人的肩膀,将长枪尾部斜着抵在脚后跟坚硬土地上。
枪尖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斜指转瞬即至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