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古玄仙域，坠星海西岸。
这片原本寂静的荒芜海岸线，此刻却被无数道流光划破夜空。近半年来，每隔七日，坠星海深处便会传来奇异的法则波动，伴随古老符文浮出海面，这是古仙遗迹即将现世的征兆。
海岸边临时建起的观星台上，十余个大小势力各据一方。最显眼的当属三大宗门——太虚门、玉清宗、金阳谷的旗帜。此外，还有七八个中型仙门和散仙联盟的代表。
韩立站在一支散仙队伍的最后方，一袭青衫毫不起眼，气息收敛至真仙中期水平。这是他离开北寒仙域后游历的第七个仙域，古玄仙域以古迹众多闻名，此次遗迹现世，正是一个观察此界修士实力、同时收集资源的绝佳机会。
“诸位道友，看今夜星象，子时必是禁制最弱之时。”队伍前方，一位白发老道捻须说道。此人名唤云鹤散人，真仙后期修为，是这支临时散修队伍的召集者。
队伍中另外五人各怀心思地点头。除了韩立，还有两名真仙中期修士，一对真仙后期的兄妹，以及一个看似年轻却目光锐利的剑修。
年轻剑修名唤林千刃，背着一柄古朴长剑，冷声道：“云鹤道友，按照约定，遗迹中所得按出力多少分配，若有危险，各自保命。”
“自然，自然。”云鹤散人笑着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韩立静立不语，神识却早已将方圆千里笼罩。海岸边的这些修士中，竟有三名金仙初期的存在，分别隐于三大宗门队伍中。除此之外，真仙后期不下三十人，中期近百人。
“倒是个不错的试炼场。”他心中暗忖。
子时将至，海面突然翻涌起金色浪花，无数古老符文从深海浮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巨大阵图。阵图中央，一道光门缓缓打开。
“禁制开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数十道身影冲天而起，争先恐后冲向光门。三大宗门的队伍井然有序，各自结成阵法进入。散修们则乱作一团，互相推挤。
云鹤散人低喝：“我们也走！”
七人化作流光射向光门。就在即将进入的刹那，旁边一支身穿黑衣的队伍突然横插过来，为首一人狞笑：“滚开！”
此人真仙后期修为，一掌拍出，竟是直接冲着队伍中修为最弱的那对兄妹中的妹妹而去。显然是要拿软柿子开刀，抢先进门。
妹妹花容失色，兄长怒吼一声挡在前面，却被掌风震得气血翻涌。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闪过。
黑衣修士只觉得手腕一麻，那势在必得的一掌竟被轻描淡写地化解。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青衫修士不知何时已挡在兄妹身前，两根手指正搭在自己腕脉上。
“道友，遗迹之门宽广，何必如此急切。”韩立淡淡开口。
黑衣修士脸色一变，想要抽手，却觉一股柔力顺着手腕经脉直冲丹田，浑身法力竟是一滞。他心中大骇，想要后退，那股力量又恰到好处地消失了。
“你……”黑衣修士惊疑不定地看着韩立，对方明明只有真仙中期气息，怎会有如此精妙的控力手法？
“走。”韩立不再理会他，转身对云鹤散人点点头。
七人顺利进入光门，留下黑衣修士在原地脸色变幻。
光门之后，是另一番天地。
众人出现在一片残破的宫殿群前，脚下是白玉铺就的广场，广场尽头矗立着九根通天石柱，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不同形态的仙禽异兽。天空呈暗金色，无日无月，却有柔和光芒洒落。
“这是……九禽通天柱！”一位玉清宗的老修士惊呼，“这是上古‘百禽真君’的遗迹！”
此言一出，众人呼吸都急促起来。百禽真君乃是上古金仙大能，以驭兽、阵法双绝闻名，其传承价值不可估量。
但很快，兴奋被谨慎取代。广场上散布着十几具骸骨，有新鲜的，也有不知多少年前的，显然此地禁制重重。
“看，柱子上有字！”有人指向石柱。
每根石柱底部都刻着一行古篆，连起来是一首谒诗：
“九禽朝天阙，五行衍造化。
心有千千结，一步一莲花。
破妄见真我，踏虚得长生。
若问通天路，道在有无间。”
太虚门一位金仙初期的白须老者沉吟道：“这似乎是考验。需按特定顺序触发石柱，方能打开通往主殿之路。”
“顺序何在？”有人问。
老者摇头：“需自行参悟。”
一时间，各路人马纷纷围拢石柱，试图破解谜题。韩立却站在原地未动，神识扫过九根石柱，又看向地上的骸骨分布。
“道友，可有所得？”云鹤散人凑过来问。
韩立指了指第三根和第七根石柱下的两具新鲜骸骨：“那两人死前都试图触碰石柱，但触发禁制而死。你看他们倒地的方向——”
云鹤散人凝目看去，突然明悟：“第三柱下的骸骨偏向第二柱，第七柱下的偏向第六柱！难道触碰顺序不能相邻？”
“不仅如此。”韩立淡淡道，“骸骨周围有焦黑痕迹，那是火系法则反噬；而另一具周围则有冰晶残留。九禽对应五行四象，需按相生顺序触发，错一步便是杀劫。”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修士耳中。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韩立。
玉清宗那位金仙初期的中年道姑目露异色：“这位道友观察入微。依你之见，顺序为何？”
韩立不急不缓：“九禽中，青鸾属木，为首；朱雀属火，次之；其后应为土属性的黄鸟、金属性的白鹤、水属性的玄龟。此为五行相生。之后四禽为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但其中朱雀重复，当以凤凰代之，此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周而复始。”
他每说一句，便在虚空点出一指，九根石柱依次亮起微光，竟与他所言顺序完全吻合。
当最后一根石柱亮起时，九柱之间突然浮现无数光丝，交织成一座巨大传送阵。
“通道开了！”
众人惊喜，却无人敢先动。毕竟这是韩立推断出的顺序，若有误，第一个进去的便是炮灰。
韩立看了眼云鹤散人：“道友可敢一试？”
云鹤散人面色变幻，最终一咬牙：“富贵险中求！”说着，第一个踏入传送阵。
光芒闪过，身影消失，并无异状。
这下众人再无顾忌，纷纷涌入。三大宗门修士经过韩立身边时，都多看了他一眼。尤其是那三位金仙，目光中带着审视。
林千刃走过韩立身边时，低声道：“道友深藏不露。”
韩立只是淡淡一笑。
传送阵另一端，是一片奇异园林。奇花异草遍地，灵气浓郁到化为雾气，更有数只灵禽在林中嬉戏。但仔细看去，那些灵禽双目空洞，竟是傀儡之物。
园林深处，一座三层阁楼若隐若现，牌匾上书“百禽阁”三个古字。
“主殿就在那里！”有人兴奋叫道。
然而众人刚踏出几步，园林地面突然浮现无数阵纹，四周景象骤变。原本祥和的园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火海。
“幻阵！”有人惊呼。
火海中，无数火鸦、火凤扑来，每一只都散发着真仙级的威压。众人慌忙应对，各展神通。
云鹤散人祭出一面冰盾，抵挡住三只火鸦，却已左支右绌。林千刃剑光如瀑，斩落数只火凤，但更多火灵源源不断涌来。
韩立身处火海中心，却未急着出手。他双目微闭，神识如网散开，捕捉着阵法每一处细微波动。
三息之后，他睁开眼睛，指尖一点青光射出，不是攻向火灵，而是射向火海东南角一处看似平常的虚空。
“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火海瞬间消散，园林重现。
只是此刻园中多了十几具焦黑的尸体，都是没能扛过刚才那波攻击的修士。
幸存者心有余悸，看向韩立的目光更加不同。刚才那一指破阵，轻描淡写却精准无比，绝非普通真仙能做到。
“多谢道友！”云鹤散人拱手，态度恭敬了许多。
韩立摆摆手，看向百禽阁：“真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
众人谨慎前行，这次无人敢抢在前面。来到百禽阁前，大门紧闭，门上刻着一幅百禽朝凤图。当众人靠近时，图上所有禽鸟的眼睛突然亮起。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阁内传出：
“能过两关至此，也算有缘。然百禽阁只容九人入内，余者在外等候。”
九人？
在场还有近五十名修士，顿时气氛紧张起来。三大宗门各自占据一方，金仙气息隐隐散发，显然名额必有他们一份。剩下的散修们互相打量，眼神中已带上敌意。
韩立不动声色退后半步，隐入人群。他此行目的并非争夺传承，而是观察此界修士实力，顺便收集些资源。过早暴露实力，引来过多关注，反而不美。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太虚门的白须老者忽然开口：“方才那位破解阵法的青衣道友，请上前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韩立身上。
“道友阵法造诣非凡，可愿与我太虚门合作？”老者微笑道，“入阁之后，所得可分你一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太虚门竟主动邀请一个无名散修，还承诺分润，这可是罕见之事。
玉清宗的道姑和金阳谷的金仙大汉也看向韩立，眼神意味不明。
韩立心中微叹，知道低调计划已不可能。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承蒙前辈看重，在下愿往。”
“好！”老者点头，又点了自家两名真仙后期弟子，“我太虚门占三席。”
玉清宗道姑和金阳谷大汉各选两人，如此便占了七席。剩下两席，散修们互相瞪视，气氛剑拔弩张。
林千刃突然踏前一步，剑意冲天：“这一席，我要了。”
他周身剑气纵横，竟隐隐触及金仙门槛，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挑战。
最后一席争夺最为激烈，最终被一对擅长合击之术的道侣夺得。
九人选定，百禽阁大门缓缓打开。其余修士虽不甘，却也不敢在此地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九人入内。
阁内景象出乎意料。
不是预想中的藏宝室，而是一片浩瀚星空。九人站在虚空之中，前方悬浮着九扇光门，每扇门上都刻着一种禽鸟图案。
苍老声音再次响起：
“九门九道，各有机缘。择一门而入，得吾一脉传承。但需注意，门后亦有考验，通不过者，身死道消。”
九人对视一眼，各自选择。
太虚门老者选了刻有仙鹤的门，那是长寿与智慧的象征。玉清宗道姑选了青鸾门，金阳谷大汉选了金翅大鹏门。林千刃毫不犹豫选了剑翎鹰门，那对道侣选了比翼鸟门。
韩立目光扫过剩下的三扇门：孔雀、玄鸟、以及一扇空白无图案的门。
他略一沉吟，走向空白之门。
“道友且慢！”太虚门老者突然开口，“那扇无门，历来最是凶险，上古遗迹中常见，往往是死路或绝路。”
韩立脚步未停：“多谢提醒，但在下想试试。”
说着，他已踏入光门。
门后是一片虚无。
真正的虚无，无光无暗，无上无下，连时间都仿佛停滞。韩立站在虚空中，感受着这片空间的诡异。
“能选择无门者，要么是无知，要么是自信。”苍老声音在虚无中回荡，“你是哪一种？”
韩立平静道：“只是想看看，百禽真君留下这扇门，究竟是何用意。”
“有趣。”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兴趣，“此门名为‘无相’，考验的不是实力，不是悟性，而是本心。”
话音落下，虚无中突然浮现无数画面。
有韩立幼时在家乡小山村的场景，有他初入七玄门的青涩，有在人界、灵界、仙界历经的生死搏杀，更有南宫婉的身影一闪而过。
心魔幻境。
韩立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却未立刻破开幻境，而是任由画面流转。他想看看，这位上古真君的手段，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幕：他盘坐于某处秘境，周身法则环绕，正冲击大罗之境。突然天降雷劫，法则反噬，一切修为化为泡影，他重新变回那个山村少年，垂垂老矣，看着镜中白发苍苍的自己。
“长生路上多枯骨，纵是真仙也成灰。”苍老声音叹息道，“你可曾想过，这一切追求，终是虚空？”
若是寻常修士，在这一问问下，恐怕道心已生裂痕。但韩立只是静静看着幻境中的自己，许久，开口道：
“真君此问，我也曾自问千遍。”
他抬起手，指向幻境中那个老去的自己：“但你看，他眼中可有悔意？”
幻境中的老韩立，虽容颜苍老，眼神却清澈坚定，手中握着一枚褪色的玉佩——那是南宫婉所赠。
“长生非为不死，修行非为无敌。”韩立缓缓道，“这一路走来，见过天地之广，历过生死之劫，守住所护之人，求得心中之道。纵使终有一日归于尘土，这一生，已无遗憾。”
话音落下，幻境如玻璃般破碎。
虚无退去，韩立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简朴石室中。室中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枚玉简，一枚灵兽环。
苍老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欣慰：
“好一个‘已无遗憾’。十万年来，入此门者三十七人，你是第一个不靠蛮力，而是真正堪破此问者。”
“百禽真君？”韩立看向虚空。
“一缕残魂罢了。”声音轻笑，“这玉简中，是老夫毕生阵法心得，以及一门‘万禽化灵诀’，可驭天下灵禽。灵兽环中，封印着三枚上古灵禽卵，能否孵化，看你机缘。”
韩立拿起玉简，神识一扫，心中微动。这阵法造诣，确实精深玄奥，尤其是一门“百禽大阵”，若能布成，可困金仙。
“前辈厚赐，晚辈铭记。”
“不必客气。”声音渐弱，“老夫只望传承不断。另有一事提醒：阁外有人心怀叵测，你出阁时小心。那太虚门的老小子，修炼的是‘吞灵魔功’，专夺他人修为根基……”
声音彻底消散。
韩立收起玉简和灵兽环，眼中寒光一闪。
吞灵魔功？难怪那老者主动邀请自己，原来是看中了自己的修为根基。
他整理衣衫，推门而出。
阁外，其余八人也陆续从各自门中走出，有人喜形于色，有人面色凝重，还有人身上带伤。
林千刃腰间多了一柄古朴剑鞘，剑意更加内敛。那对道侣手中多了一对玉佩，显然得了合击之术的传承。
太虚门老者见韩立走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道：“道友可有所得？”
韩立点头：“侥幸得了些阵法心得。”
“甚好，甚好。”老者抚须，“既已结束，我们该出去了。”
九人走出百禽阁，外面等候的修士立刻围了上来。
“诸位道友，传承已得，按照规矩，该让我们见识见识吧？”一个黑衣大汉冷声道，正是之前在海边试图对那对兄妹出手之人，此刻他身边多了两个同伴，都是真仙后期。
气氛顿时紧张。
玉清宗道姑冷哼一声：“怎么，想抢？”
“不敢。”黑衣大汉咧嘴一笑，“只是百禽真君的传承，见者有份。诸位吃肉，总该让我们喝点汤吧？”
他话音一落，散修中竟有近二十人站到他身后，显然早有预谋。
三大宗门修士面色一沉，各自戒备。他们虽强，但对方人数众多，真动起手来，难免伤亡。
就在此时，太虚门老者突然开口：“诸位，传承各凭机缘，强求无益。不过，既然大家都有所获，不如在此交流一二，互通有无？”
说着，他看向韩立：“这位青衣道友，你得的阵法心得，可否分享部分？当然，老夫愿以等值之物交换。”
这话说得客气，但配合眼下的紧张局势，却隐隐有将韩立推出来挡灾的意思。
韩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前辈说笑了，阵法心得已与神魂相融，难以外传。”
老者眼神微冷：“那真是可惜了。”
黑衣大汉见状，狞笑道：“看来有人不识抬举。既然如此——”
他话未说完，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真仙后期以下的修士，都感觉一股浩瀚威压从天而降，如渊如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三个金仙面色大变，齐齐看向威压来源——正是那个一直不起眼的青衫修士。
韩立缓缓踏前一步，周身气息节节攀升，真仙中期、后期、巅峰……最终停留在金仙初期，但那股威压的凝实程度，竟让三位老牌金仙都感到心悸。
“遗迹探险，各凭本事。”韩立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头，“想动手的，现在可以站出来。”
全场死寂。
黑衣大汉脸色惨白，他身后那些散修更是连连后退。
玉清宗道姑和金阳谷大汉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个看似普通的散修，竟是金仙！而且绝非初入金仙那么简单！
太虚门老者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换上笑脸：“原来道友也是金仙同道，失敬失敬。既如此，自然无人敢造次。”
韩立看了他一眼，那股威压缓缓收敛。
“遗迹之行已毕，诸位，告辞。”
他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直接撕裂遗迹空间，消失不见。
留下满场修士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低声议论：
“那是谁？”
“从未见过……”
“金仙修为，却如此低调，好深的心机。”
林千刃望着韩立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中剑柄，眼中闪过坚定之色。
而三大宗门的金仙，则各自暗中传讯，调查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金仙的来历。
坠星海岸，韩立身影浮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缓缓关闭的遗迹入口，淡然一笑。
名声这东西，有时需要藏，有时则需要露一点。今日之后，“青衣金仙”之名，当会在此域渐渐传开。
而这，只是开始。
他身形一晃，消失在茫茫海域之上。
远处云层中，一只不起眼的海鸥突然眼中闪过人性化的光芒，振翅飞向太虚门方向。
这一切，韩立的神识早已察觉，却未阻止。
“正好借你之口，传我之名。”
他轻声自语，速度再增三分，向着古玄仙域深处而去。
前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多的挑战，在等着这位从人界一步步走来的修士。
长生路远，道心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