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隔离区的警戒红灯，终于在长达七十二小时的闪烁后，彻底熄灭了。
那层用来隔绝“神格”信号、由神之金属与心脏果实共同构筑的灰色力场，在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中缓缓消散。
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向两侧滑开，发出了沉重的摩擦声，仿佛是一只巨兽张开了它的嘴巴，吐出了那个被它吞在腹中多日的“异物”。
艾拉走了出来。
她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诺亚”最高荣耀的银白色神选战甲，那套战甲已经被零拆解成了无数个零件，送进了实验室进行逆向工程。
此刻的她，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属于星火城平民的灰色亚麻衬衫和长裤。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有些磨损的军靴，那是赵曼找来的，对于她那双习惯了悬浮在半空的脚来说，这双鞋子显得格外沉重。
她走得很慢。
每一步落下，都显得有些摇晃，仿佛还在适应着“重力”这个对于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
在隔离区外，苏晴、赵曼、零，以及K-07，早已等候多时。
并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审讯氛围，也没有那种迎接英雄的欢呼。
只有一种平静的、带着审视与接纳的沉默。
艾拉停下了脚步。
她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中，曾经的空洞与死寂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以及一丝隐藏在迷茫之下的恐惧。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些人。
曾经，在她的“任务列表”里，这些人都是红色的“清除目标”。
但现在，这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到“活人”。
“感觉怎么样？”苏晴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只有一种像是在询问一位大病初愈的朋友般的关切。
“很重。”
艾拉开口了。
她的声音沙哑而生涩，仿佛声带已经许久未曾振动过。
“空气很浊……重力很大……声音……很吵。”
她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而且，很安静。”
“安静？”K-07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四周，这里的换气扇噪音明明很大。
“脑子里。”艾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那个声音……那个一直命令我、纠正我、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声音……消失了。”
“盖亚的链接断开了。”
零在一旁冷冷地解释道，“你的神经接口已经被我物理熔断，你的底层协议也被重写了。现在，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再往你的脑子里塞东西。”
“是啊。”艾拉放下了手，眼神变得有些空洞，“没人命令我了。”
“可是……如果不被命令……我该干什么呢？”
这是一个对于“自由人”来说极其荒谬，但对于“工具”来说却极其致命的问题。
当一把锤子失去了握住它的手，它就不再是锤子，而是一块毫无意义的废铁。
“你可以走。”
苏晴突然说道。
这话一出，连赵曼都愣了一下。
苏晴直视着艾拉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可怕：“门就在那里。外面的世界很大，废土很广阔。你拥有远超凡人的力量，即便没有了战甲，你也依然是个强者。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我们救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们。我们唤醒你，是因为你是一个‘人’。现在，两清了。”
“你自由了。”
苏晴侧过身，让开了一条通往电梯的道路。
电梯的指示灯亮着绿色，那是通往地表的通道。
艾拉愣住了。她看着那扇敞开的门，看着那条通往“自由”的路。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迈出了一步。
但是，仅仅一步，她就停下了。
她看着那条路，眼中的迷茫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去哪儿？
回“诺亚”吗？
那里已经判定她是“瑕疵品”，是“叛徒”。
迎接她的只有分解池和格式化。
去废土吗？
去做一个流浪者？去和那些变异兽抢食？
去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某一天能量耗尽，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她突然发现，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哪怕一寸土地，是属于她的。
她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也是一颗被遗弃的螺丝钉。
“我……回不去了。”
艾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苍白、纤细，曾经沾满了鲜血，如今却空空如也。
“‘天上’不要我了。”
“‘地上’……也不认识我。”
“我没有家。”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那不是软弱，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的、极致的孤独。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是苏晴的手。
“谁说你没有家？”
苏晴的声音，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艾拉心中的寒意。
“如果你愿意。”
“这里，就是你的家。”
艾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晴：“你们……敢留我？”
“我是‘神选’。我是‘屠夫’。我的手上沾满了你们同胞的血。我甚至差点杀了你。”
“而且……”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一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诺亚会不会在我的潜意识里埋下什么后门，也许哪天我睡着了，醒来就会把你们全杀了。”
“我们知道。”
回答她的不是苏晴，而是赵曼。
这位黑色的守护神抱着巨镰，冷冷地看着她：“所以我盯着你。如果你敢有一丝异动，我的镰刀会比你的思维更快。”
“我也盯着你。”零的电子眼中数据流闪烁，“你的每一个脑波信号都在我的监控之下。只要你出现异常逻辑，我会立刻烧毁你的神经中枢。”
这听起来像是威胁，但在艾拉听来，却是一种别样的“接纳”。
因为只有接纳了，才需要防备。
如果不接纳，现在的她，应该是一具尸体。
“我们不看过去，只看未来。”
苏晴收回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徽章。
一枚通体漆黑，上面刻着金色火焰图腾的“星火”徽章。
但在那火焰的下方，还刻着一对……
折断了的，银色羽翼。
“我们这里不养闲人。”苏晴将徽章递到了艾拉面前，“想留下，就得干活。”
“我们需要你的知识。我们需要你对‘诺亚’的了解。我们需要你教我们怎么去对抗那些‘天使’。”
“我们需要你，成为我们的‘眼睛’，帮我们看穿那片虚伪的天空。”
艾拉看着那枚徽章，看着那对折断的羽翼。
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金属表面。
“折断的……翅膀……”
“是的。”苏晴点了点头，“你已经不再是飞在天上的‘天使’了。”
“你的翅膀断了，但这未必是坏事。”
“因为只有落了地，你才能学会……怎么用脚走路。”
“只有学会了走路，你才能真正地……‘活着’。”
艾拉深吸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那段关于“05”的记忆，关于“净化之刃”的荣耀，关于“诺亚”的神圣在这一刻，被她亲手，埋葬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是属于“人”的眼神。
她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枚徽章。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别在了自己那件粗糙的亚麻衬衫上。
就在心脏的位置。
“我接受。”
艾拉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变得清晰而有力。
“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我会教你们怎么拆解‘神选’战甲，怎么规避‘天眼’扫描，怎么利用‘诺亚’的逻辑漏洞。”
“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苏晴看着她。
“下一次。”艾拉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当下一次‘净化之刃’降临的时候。”
“我要……亲手，杀了‘裁决者’。”
那不是背叛。
那是“复仇”。
是为了那个被抛弃、被视作“瑕疵品”的自己。
苏晴笑了。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抚摸，而是握手。
像是战友之间的握手。
“成交。”
……
当天下午，“守望台”战术分析室。
原本只有苏晴、赵曼、零和K-07能进入的核心区域，今天多了一张新面孔。
或者说，多了一位特殊的“教官”。
艾拉站在全息投影前，她的手指熟练地在操作台上飞舞，构建出一个个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三维模型。
那是“诺亚”方舟的结构图。
是“神选”战甲的能量回路。
是“天空驱逐者”舰队的战术编队。
这些曾经被视为“神之秘密”、被人类仰望了数百年的东西，此刻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一样，赤裸裸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赫利俄斯’系统。”
艾拉指着那个巨大的透镜模型，声音冷静而专业。
“它的能量来源于太阳，但它的聚焦系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散热。”
“每进行一次‘天火’打击，它的核心镜片就需要进行长达三十分钟的冷却。”
“而且，在冷却期间，它的能量护盾会处于最低功率。”
“也就是说。”赵曼的眼睛亮了，“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窗口期？”
“理论上是。”艾拉点了点头，“但你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在它‘冷却’之前，在那恐怖的高温下活下来。”
她转过身，看向零。
“你的‘星辰之盾’很强，但逻辑太‘死’了。”
“诺亚的主机‘盖亚’具有自我进化能力，下一次，它不会再用蛮力硬砸，而是会使用‘频率共振’来瓦解你的护盾。”
“我建议你修改第7层到第12层的能量算法，加入‘混沌变量’……”
听着艾拉那条理清晰、直击要害的分析，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深深的震撼。
这就叫“知己知彼”。
有了这个“内鬼”，这场原本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战争，天平似乎正在悄悄地发生倾斜。
“很好。”
苏晴看着侃侃而谈的艾拉，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下了。
“从今天起，设立‘天穹对策局’。”
“艾拉担任……首席顾问。”
“代号……”
苏晴看着艾拉胸前那枚徽章。
“‘折翼’。”
艾拉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折翼……收到。”
她转过身，透过分析室的窗户，看向了那片遥远的天空。
那里曾经是她的家。
现在，那是她的战场。
“诺亚。”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你们丢掉的‘垃圾’……”
“现在，要回来……‘回收’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