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卷起地表粗糙的砂砾，打在“守望台”顶端的特种玻璃上，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
苏晴独自一人站在最高处的观景台上。
脚下，是那片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如今却灯火通明的黑色广场。
无数的探照灯将黑夜撕开，光柱交织中，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像工蚁一样忙碌。
巨大的工程机械在轰鸣，运输车队排成了长龙，“利维坦”那庞大的躯体周围搭满了脚手架，焊枪的火花如同节日的烟火般此起彼伏。
那是一幅充满了“生机”与“野心”的画卷。
是人类在这个绝望的时代里，用血肉和钢铁强行拼凑出来的“奇迹”。
但苏晴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这些热闹的景象上。
她抬起头，看向了头顶那片漆黑的、深邃的、仿佛永远也看不透的苍穹。
那里，有一双眼睛。
或者说，有一群眼睛。
“这就是真相吗？”
苏晴喃喃自语，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冷。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那些原本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此刻终于在她的脑海中，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残酷的锁链。
为什么“大过滤器”会精准地摧毁旧世界的文明体系，却又留下了这么多“适者生存”的变异生物？
为什么拥有绝对科技优势的“钢铁兄弟会”，几十年如一日地盘踞在北方，却从不尝试统一废土？
为什么“辐射神教”这种反人类的组织能够肆意扩张，甚至得到了某种默许？
为什么每一次人类试图重建文明、恢复秩序的时候，总会有“天灾”或者“人祸”降临，将一切打回原形？
以前，她以为那是命运的无常。
以为那是末世的残酷。
但现在，她知道了。
那不是“无常”。
那是“管理”。
“这片大地，不是废土。”
苏晴的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栏杆，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这里是‘牧场’。”
她想起了艾拉记忆中那冰冷的白色走廊，想起了那些被当作“次品”清理掉的婴儿。
她想起了“大元帅”日志里那充满屈辱的“代行者”身份，以及那个用来回收“成熟样本”的后门接口。
她想起了守墓人那高高在上的思维波——“混乱是进化的催化剂”。
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死亡，所有的挣扎……
在那些自诩为“神”的守墓人眼中，不过是为了筛选出更强壮基因的“必要损耗”。
辐射是肥料。
怪物是鞭子。
而我们……
苏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里流淌着金色的火种之力，这股曾经让她感到温暖和希望的力量，此刻在真相的映照下，却显得如此讽刺。
“而我们，是‘牲畜’。”
“只要我们乖乖地吃草，乖乖地变异，乖乖地在泥潭里厮杀，为他们提供‘数据’和‘样本’，他们就会让我们活下去。”
“但只要我们试图抬起头，试图思考，试图从这个猪圈里爬出去……”
“他们就会降下‘天火’。”
“他们就会派出‘猎犬’。”
“就像清理一群染了病的猪一样，毫不留情地‘消杀’。”
这才是“地表的真相”。
这才是这数百年来，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那层看不见的“天花板”。
这是一个何等绝望，又何等令人作呕的现实。
如果是以前，如果是在她刚刚从休眠舱里醒来的那一刻，得知这个真相的她，或许会崩溃，或许会绝望。
因为面对这种“降维”般的实力差距，面对这种将整个星球视为玩物的“神明”，凡人的反抗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但是现在。
苏晴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那里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在这个基地的各个角落，有多少人正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拼命。
零，正在不眠不休地破解着诺亚的底层代码，试图为那个庞大的系统种下致命的病毒。
赵曼，正在训练营里挥舞着巨镰，将那些曾经只能当炮灰的幸存者，训练成足以撕裂钢铁的战士。
铁拳，正在用他那粗糙的大手，将一个个原本互相敌视的部落，强行捏合成一个坚硬的拳头。
还有艾拉，那个折翼的天使，正在将她对“天空”的所有仇恨，转化为最精准的战术情报。
他们都知道真相了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做出了选择。
“农场主也许很强大。”
苏晴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狼性”的弧度。
“但是，他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他们不该让牲畜拥有‘智慧’。”
“更不该让牲畜尝到‘自由’的味道。”
“现在，牧场的围栏已经破了。”
“看门狗已经死了。”
“就连那些用来吓唬人的鞭子，也被我们折断了。”
苏晴猛地握紧了拳头，金色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
“这不再是‘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
“这是‘猎人’与‘野兽’的战争。”
“只是这一次……”
“谁是猎人，谁是野兽……”
“得打过才知道！”
风，更大了。
它吹散了苏晴的长发，也吹散了这片大地上最后的一丝迷茫。
结束了。
关于“生存”的挣扎，关于“真相”的探索，到此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但这并不是结局。
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序章。
苏晴深深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大地，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步走向了通往地下的电梯。
她要去“利维坦”的船坞。
她要去看看那艘正在被改造的、即将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与怒火的“通天之舟”。
“等着吧，诺亚。”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到时候，我会亲手把你们从那个高高的神坛上……”
“拽下来。”
……
与此同时。
距离地表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
同步静止轨道。
“诺亚”方舟。
这座人类历史上最宏伟的造物，依旧静静地悬浮在死寂的太空中。
它那银白色的外壳反射着恒星的光辉，显得圣洁而不可侵犯。
但在那圣洁的外表之下，在“至高圣所”的最深处，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慌，正在那些“永生者”的思维网络中蔓延。
“评估完成。”
“地表威胁等级：‘极高’。”
“常规‘清洗’手段：失效。”
“‘天罚’舰队：胜率评估下降至60%。”
冰冷的数据流在网络中疯狂刷新。
守墓人们第一次发现，那个被他们视为“后花园”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株足以刺破苍穹的毒草。
“我们不能再等了。”
首席守墓人的思维波充满了阴冷与决绝。
“地球的局势已经失控。”
“‘火种’的进化速度超出了模型预测。”
“如果让他们冲出大气层，如果让他们掌握了‘反重力’技术……”
“这座方舟，将不再安全。”
“必须执行‘最终方案’。”
“哪怕是毁掉这个‘牧场’，哪怕是让地球彻底变成死星也在所不惜。”
“但是，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
另一个思维波迟疑了一下，‘盖亚’的逻辑核心被污染，‘净化之刃’全灭，我们的控制力正在下降。”
“所以，我们需要‘外援’。”
首席守墓人的话，让整个思维网络瞬间陷入了死寂。
外援？
在这个孤独的太阳系里，在这个人类文明已经毁灭的时代，哪里还有什么外援？
除非……
“难道您是说……”
“那个……‘深空’？”
“……没错。”
首席守墓人的思维波中，透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以及一种深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奴性。
“我们之所以建立‘诺亚’，之所以保留人类的火种，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更是为了……完成那个‘约定’。”
“现在，是时候了。”
“既然这批‘庄稼’已经变质，既然我们无法独自完成‘收割’……”
“那就，呼叫‘收割者’吧。”
随着这道指令的下达。
诺亚方舟的最顶端。
一座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的、指向深邃宇宙的巨大天线，缓缓地展开了。
它没有对准地球。
也没有对准太阳系内的任何一颗行星。
它对准了……
银河系边缘的，一片……
绝对黑暗的，“虚空”。
“嗡——”
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采用了这种未知编码格式的、拥有着极高穿透力的……
“超光速”，引力波信号。
瞬间，刺破了寂静的太空。
向着那未知的、遥远的、充满了“不可名状”恐怖的深空发射了出去。
那不是“问候”。
也不是“探索”。
那是……
“求救”。
或者是……
“举报”。
【信号内容解码：】
【发送者：银河系·猎户座·太阳系·地球·观察站“诺亚”。】
【接收者：[数据删除]（未知坐标）。】
【信息正文：】
【……牧场编号：Earth-001。】
【……状态：严重污染。】
【……发现：“原生”文明觉醒。】
【……威胁：“火种”……失控。】
【……请求：……】
【……请求：“执行”……“肃清”。】
信号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没有人知道它会飞向哪里。
也没有人知道，在那片黑暗的深处，究竟有什么东西，正在……
“聆听”。
而在地表之上。
苏晴并不知道，她那想要“捅破天”的举动，究竟引来了什么样的“注视”。
但风暴，已经起航。
当“地表”的怒火，与“深空”的恐怖，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时。
那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