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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飞燕”的啼哭(二)

失败后的“101”山谷,像挨了一记闷棍的巨人,有好几天没缓过劲来。那股混合着燃油、金属焦糊和绝望的气味,似乎渗进了山石的每一道缝隙,阴魂不散。车间里的机器还在响,但声音听着都蔫了,带着一股有气无力的疲沓。人们的脸上大多木着,干活时也沉默,偶尔对视一眼,眼神飞快地躲开,里面藏着的是同样的羞愧和茫然。

吴大有师傅在床上躺了一天半,水米未进,只是瞪着空洞的眼睛,盯着糊满旧报纸的屋顶。老伴抹着眼泪劝,徒弟红着眼眶守,他就像一截被抽干了生气的朽木。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透,他忽然自己坐了起来,哑着嗓子对守夜的徒弟说:“扶我去车间。”

他的声音干裂得像旱地,但里面那点微弱的火星,又硬生生地亮了起来。

车间里,王工正带着几个技术员,围着那台已经被大卸八块的发动机残骸。他们小心地拆下每一片扭曲、断裂或变形的涡轮叶片,编号,测量,记录。地上铺着白布,每一片残骸都像等待验尸的遗体,沉默地陈列着。空气里除了熟悉的机油味,更多了一种金属过度疲劳后特有的、略带甜腥的破坏气息。

吴师傅被搀扶着走过来,他没看那些残骸,目光先落在了王工身上。王工看起来比他还糟,眼镜歪斜,头发蓬乱,白大褂上沾着大片油污,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致、随时会断的弦。两人目光对上,都没说话,但某种沉重的东西,在沉默中传递着。

“吴师傅,”王工先开了口,声音嘶哑,推了推眼镜,“初步看……问题可能出在榫头和轮盘的配合间隙上。我们测量了所有叶片榫头的尺寸,手工加工的离散度……比预想的大。高速旋转时,微小的不平衡被急剧放大,导致……”

“别跟我说数据。”吴师傅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让王工的话戛然而止。老人慢慢走到那堆叶片残骸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咧了咧嘴,但他还是蹲稳了。他没有用卡尺,而是伸出手,用那粗糙如树皮的指尖,极其缓慢、轻柔地,一片一片地去触摸那些断裂的茬口,变形的曲面,磨损的榫头。

他的眼睛半眯着,仿佛不是在看,而是在“听”指尖传来的故事。冰凉的金属触感,断裂处的锋利,变形部位的微妙起伏……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

王工和技术员们屏住呼吸,看着这个老人用最原始的方式“诊断”。车间里只剩下远处机器的低鸣和吴师傅指尖偶尔划过金属的细微沙沙声。

许久,吴师傅拿起一片从中间撕裂的叶片,断裂面呈现出一种粗糙的、晶粒被强行拉断的形貌。他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又凑近闻了闻——除了金属和焦糊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残骸的酸涩气息?他不能确定。

“不是间隙。”吴师傅终于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老工匠独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至少不全是。”

王工一怔:“那……”

“是‘劲儿’没吃匀。”吴师傅用了一个很土的词,他指着那片断裂的叶片,“你们看这断口,这纹理……像不像拧毛巾,一头劲大,一头劲小,生生给拧断了?”他又指向几片榫头磨损特别严重的叶片,“还有这儿,磨成这样,不是光因为晃荡(振动),是‘坐’得不实在,脚跟没扎稳,光用脚脖子较劲了。”

他抬起头,看着王工,眼神浑浊却锐利:“王工,你们算的那个‘间隙’,是机器打出来的标准件之间的‘死数’。可咱们这叶子,是手磨出来的,每一片,筋络(内部应力)都不一样,脾气(微观硬度)也略有差别。你用一个‘死数’去套所有‘活叶子’,高速转起来,有的叶子觉得松,乱晃;有的觉得紧,憋着劲。这劲儿憋狠了,要么自己断,要么就把‘座位’(榫槽)给啃坏了。我估摸着,最先出事的,就是这片‘憋劲’憋得最狠的。”

他拿起那片断裂的叶片,手指摩挲着断口边缘:“我闻着,这片料子,味儿好像也有点不一样……可能这块料子锻打的时候,火候稍差了一点点,或者淬火时凉得快慢不均,‘内伤’比别人重。”

王工听得目瞪口呆。吴师傅说的这些“劲儿”、“脾气”、“内伤”,完全是他那套精密理论和计算公式里没有的概念,听起来玄乎,却似乎又直指核心。他急忙蹲下身,重新审视那些残骸,结合吴师傅的指点,果然发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断裂叶片相邻的榫槽磨损模式确实有差异;几片变形轻微的叶片,榫头尺寸反而在公差上限……

“您是说……我们不仅要控制每片叶片的加工外形,还得想办法‘感知’甚至‘平衡’掉它们内部因为手工加工和材料微小不均带来的‘内应力’?还要为每一片‘独一无二’的叶片,微调它在轮盘上的‘座位’?”王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这想法颠覆常规,却……或许可行?

“差不多是这么个理儿。”吴师傅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徒弟赶紧扶住,“机器造的叶子,是一个模子刻的,好配。手磨的叶子,是活的,得用手去‘配’。就像老木匠打榫卯,没有绝对一样的木头,每一对榫卯,都得边试边修,直到严丝合缝,‘吃上劲儿’才行。”

他看向王工,眼神复杂:“你们读书人,能把要的那个‘缝’(间隙)算准,这是大本事。可怎么让这些手磨出来的活叶子,都‘坐’进那个‘缝’里,还不闹别扭……这得靠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和笨办法。”

王工沉默了,他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他一直执着于理论的“最优解”,却忽略了实践中的“适应性”。吴师傅这席话,像一记闷棍,敲碎了他某些固有的认知,却也劈开了一条更艰难、但或许更贴合实际的新路。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工虚心求教,态度和几天前判若两人。

“改章程。”吴师傅指向工作台,“第一,料子进来,先不急着加工,咱们老家伙用手摸,用眼睛看,甚至听敲击声,把‘脾气’差不多的料子归堆。‘脾气’躁的(硬点、内应力大),用在受力小的地方,或者单独特别处理。第二,每磨好一片叶子,不光量尺寸,还得上简易的‘秤’(动平衡初检),看看它自己‘重’心稳不稳,大概估摸一下它的‘脾气’。第三,安装的时候,不能按编号硬装。得像排兵布阵,把‘脾气’不同的叶子,岔开了,搭配着来,让它们互相‘别着劲’,说不定整体反而稳了。第四,榫槽也不能完全按图纸铣了,得留点修配的余量,最后用手工研磨,一片一片地‘对’,直到每片叶子都‘坐’踏实了,没有哪片特别‘憋屈’。”

他说得有些凌乱,却是几十年手工经验的精华凝聚。王工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眼睛越来越亮。这不光是工艺的调整,更是一种思想的转变:从追求绝对的、标准的“一致”,转向寻求动态的、手感的“和谐”。

“还有,”吴师傅补充道,看向那堆残骸,眼神痛惜,“咱们的热处理,土炉子,控温不准。这次得下死功夫,老师傅轮流盯炉,看火色,凭经验,宁可慢点,也要把‘火候’弄准了。不能再让叶子带着‘内伤’上天。”

新的攻关方案,就在这弥漫着失败气息的车间里,以一种“土洋结合”、近乎笨拙的方式,重新勾勒出来。它承认手工的极限,却又不放弃在极限内寻找最优解;它尊重数据的指导,却更强调工匠“手感”和经验的终极仲裁。

接下来的一周,车间里的气氛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默的绝望,而是一种更专注、更琐碎、也更具实验性的忙碌。老师傅们成了绝对的主角,他们用最原始的“听音辨质”、“手感归类”方法筛选毛坯;年轻技术员们则拿着改进后的测量工具和记录表格,紧紧跟在师傅身边,试图将那些只可意会的“手感”和“火候”,量化为可供参考的数据。

王工和技术组则根据吴师傅的思路,重新计算了叶片的安装配位方案,并设计了几种简易的现场配研工具和动平衡初检夹具。理论和实践,第一次如此紧密地、甚至有些别扭地纠缠在一起。

失败残骸的每一片,都被反复研究,用放大镜,用简易的显微镜,甚至用舌头去尝(某些锈蚀或氧化痕迹)——吴师傅说,不同的损坏,有时候在舌尖的涩感上都有细微差别。

楚风又悄悄来过一次,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那迥异于以往的画面:王工正蹲在一个老钳工身边,看他用特制的红丹粉检查叶片与轮盘的接触印痕,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飞快画着示意图;吴师傅带着几个徒弟,围着一个改造过的、可以缓慢旋转的简易平衡台,闭着眼用手感受着台上叶片的微小振动……

空气里的味道还是那么复杂难闻,但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成功的喜悦,那还早。而是一种……沉下来的、扎进去的劲儿。像老农春耕前反复摩挲种子,像猎手出击前最后一次检查弓弦。

他知道,距离下一次试车还很远。新的叶片需要重新锻造、手工磨制、配对、平衡、安装……每一步都可能出现新的问题。

但至少,他们从失败的废墟里,刨出了一些可能对的东西,并且正用最笨拙也最执着的方式,试图把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

离开时,他看到车间窗台上,不知谁放了一个破瓦罐,里面插着几支刚从山脚采来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紫的,白的,小小的,在满是油污的环境中,显得突兀又顽强。

楚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山谷渐浓的暮色里。

身后,车间灯火通明,那笨拙而坚韧的“啼哭”前奏,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