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熙辰离开后,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夜晚晴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仿佛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地毯,却洗刷不掉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恨意构筑的堡垒在真相面前土崩瓦解,露出底下那片早已千疮百孔、却从未真正死去的土地。愤怒、荒谬、委屈、心疼、悔恨……种种极端情绪如同失控的野马,在她胸腔里冲撞、践踏,让她几乎窒息。
原来,那些冰冷的打压背后,藏着笨拙的关注。
原来,那些强势的占有背后,是深不见底的不安。
原来,那场让她身败名裂的“出轨”,竟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发生在合法夫妻之间的荒唐剧。
原来,他默默为她扫清了多少她不曾知晓的障碍,又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承受了多少因她而起的明枪暗箭。
他爱她。
用了一种极端扭曲、自私透顶、却也……卑微到尘埃里的方式。
而她,一直活在他精心编织(也是他作茧自缚)的骗局里,恨着他想给予的“保护”,怨着他因害怕失去而筑起的“牢笼”。甚至,将那份他渴望已久、却因他的愚蠢而变得肮脏不堪的亲密,错认给了别人,并因此将他推入了更深的绝望。
“呵……呵呵……”夜晚晴发出一串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冷笑,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凉。她是在笑命运的捉弄,笑夜辰的愚蠢,更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她不知道此刻对夜辰是什么感觉。恨吗?似乎恨不起来了,当恨的理由变得如此苍白可笑。爱吗?那个词太沉重,被太多的欺骗和伤害玷污,她无法轻易说出口。但有一种更强烈的、尖锐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心疼。心疼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是如何把自己逼到这般作茧自缚、万劫不复的境地!心疼他躺在病床上,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他小心翼翼藏匿的爱意,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袒露在她面前。
这种心疼,比恨更让她无力,比怨更让她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颤抖停止了。夜晚晴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混乱的大脑清醒一些。镜中的女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经历了巨大冲击后,沉淀下来的、带着痛楚的清醒和……一种沉重的决断。
她需要见他。
现在,立刻。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驱车前往那家守卫森严的私立医院。玄一在重症监护楼层入口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没有阻拦,默默地为她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隔绝了生死的门。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夜辰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电极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唯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监测仪上跳动的曲线,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
夜晚晴一步步走近,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沉睡。她在病床边停下,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熟悉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这张脸,曾让她恐惧,让她愤怒,让她无所适从,而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尖锐的酸楚。
她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时,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夜辰……”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房间里只有仪器的声音回应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开始诉说。不是质问,不是控诉,更像是一场迟来的、说给沉睡之人听的独白。
“我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爸……都告诉我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晕开小小的水渍,“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我恨了你多久?怨了你多久?我以为你把我当成玩物,当成可以随意操控的附属品……我以为那晚是凌墨,我觉得自己脏了,配不上任何人,甚至……配不上恨你……”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可原来……那晚是你……原来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被一纸荒唐的婚书绑在了一起……原来你做的那些混账事背后,藏着的……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喜欢……”
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泪水模糊了视线。
“夜辰,你听着,”她凑近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悲伤,“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把我骗到手的,我也不管你以前有多混蛋……现在,我以你‘妻子’的身份,命令你……”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你给我醒过来!”
“你不是想要我吗?不是说不放手吗?那你躺在这里算什么?!”
“你起来啊!起来看着我!看着我这张你费尽心机得到的脸!看着我如何接手你的帝国!看着我……会不会原谅你!”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泣不成声,伏在床沿,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后知后觉的领悟和汹涌的心疼,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夜辰……你个骗子……混蛋……”她呜咽着,语无伦次,“你怎么能……在让我知道一切之后……就这样睡着不醒了……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她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声,和医疗仪器冰冷而规律的鸣响。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力气耗尽,才缓缓抬起头。她用手背胡乱地擦掉眼泪,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夜辰毫无反应的脸。
“夜辰,”她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记着,我夜晚晴,这辈子,跟你没完。”
“你要是敢不醒过来,我就用你的帝国,把你所有在意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都毁掉!”
“我说到做到!”
这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一种带着恨意、心疼和不甘的、最激烈的诅咒与呼唤。
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病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沉睡的世界,也隔绝了她刚刚倾泻而出的、所有脆弱和真实。
病房内重归寂静。监测仪上的曲线,依旧平稳地跳动着。
只是,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夜辰放在身侧的、被夜晚晴泪水打湿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转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迟来的告白,是否能够穿透沉睡的屏障,唤醒那个在自我禁锢和绝望中迷失的灵魂?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