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小说旗!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锦堂现春深 > 第226章 雪夜寂寂,旧梦迟迟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226章 雪夜寂寂,旧梦迟迟

雪夜,紫宸殿。

皇帝枯坐于案后,面前几碟御膳精致玲珑,箸尖却几乎未动。

璇枢公主梁宓静坐对面,敛睫低眉。

银箸轻触瓷盘的微响,成了这空旷殿堂里唯一的声息。

炭盆透出稀薄暖意,烛影在二人面上轻轻摇晃,反衬得满室沉寂愈发深重。

“宓儿。”皇帝的嗓音突兀响起,沉缓地碾过凝滞的空气,“再过三日,便是你母后的忌辰了。”

梁宓执箸的素手一滞,抬眸望去。

灯烛里,父皇的目光虚虚落在远处,似穿透了眼前跳跃的火苗,投向更幽深的过往。

“是。”她轻声应道,眸色静如寒潭,波澜不惊。

皇帝徐徐收回视线,落在女儿脸上。

恍惚间,竟似又见着了她。

那眉眼,那垂眸时的神态,烟水般的沉静,几乎如出一辙。

“朕有时会想…”皇帝喉间微哽,嗓音沙哑下去,“若她还在,该有多好。”

梁宓轻轻搁下银箸,静静注视着父皇。

她极少见到这位执掌乾坤的帝王流露出这般情状。

此刻的他,褪去了九五之尊的威仪,倒像个寻常的丈夫,眉间锁着化不开的倦与悔,为亡妻黯然销魂。

殿内静得能听见雪落簌簌。

良久,她才低声道:“父皇不必自责。”

“不自责?”皇帝摇头,笑漪苦涩,“是朕当年…未能护她周全…若朕再警醒些,她或许就不会…”

话未尽,他已闭目,将喉头翻滚的涩意生生咽下。

梁宓起身,紫色裙裾拂过冰冷金砖。

“母后若在,定不愿见父皇如此自苦。”她道。

皇帝抬眸,视线久久停留在女儿身上,半晌才道:“你倒是像极了她。”

梁宓微微垂首,鸦青的羽睫掩去眸中深浅,只道:“夜已深,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皇帝默然颔首,看着她躬身行礼。

行至殿门,她却又驻足,轻声道:

“母后最喜红梅盛放之景,若见今岁宫中之梅开得这般好,定会欢喜。”

皇帝身形微震,未应声。

那道孤清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终是没入门外浓稠夜色。

殿门合拢,寂静重新聚拢,沉甸甸地压满每一寸空隙。

皇帝独坐案前,目光投向窗外纷扬不止的雪幕,思绪却已溯着时光逆流,飘回那个同样大雪纷纷的冬日。

……

“啪嗒——”

一滴融化的雪水,自高高的窗棂坠下,砸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

声音在寂静的殿宇内格外清晰。

皇帝怔然抬手,指尖触及脸颊,才发觉并非落泪,而是窗外积雪消融的痕迹。

他缓缓展开宽大的手掌,掌心纹路纵横交错,似还残留着多年前她指尖的温度。

那温软细腻的触感,早已刻入骨髓,却再也无法触及。

案上精致的菜肴早已凉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如同他此刻凝固的心绪。

殿外,风雪依旧呼啸,拍打着紧闭的窗棂,呜咽声不绝于耳。

皇帝独自起身,明黄龙袍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沉重。

他缓步走到那盏长明灯前。

琉璃罩中,焰心微弱却执拗地亮着,光晕昏黄,照不暖咫尺之间。

他伸手触碰灯座,一片冰凉。

原来彻骨的寒意,不是来自殿外的风雪,而是来自再也捂不热的回忆。

他猛地阖上双眼,胸口似是被一块冰冷的顽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沉重得几乎要将他撕裂。

二十一年了。

这漫长岁月里,他铲除政敌、平衡朝堂、将诸皇子与朝臣捏在掌心玩弄权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坐拥这万里锦绣江山,手握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却再也寻不回梅树下那个会嗔会笑的女子。

他给靖贵妃荣宠,给后宫嫔妃体面,却始终固执地空悬后位。

好似这样,就能骗过自己,骗过这冰冷的宫墙,骗过这无情的岁月,她从未离开。

好似推开那扇沉重的宫门,她依旧会在烛灯下,含笑望他。

“垂盈…”

他对着虚空低唤出那个刻在心尖的名字,嗓音沙哑干涩。

“若你在,朕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无人应答。

窗牖无声开合,带进一缕凛冽的寒风,吹得烛影又是一阵摇曳。

他推开沉重的殿门,步入庭中风雪。

雪不知何时已停,一轮冷月高悬,清辉洒落,映照着满园覆雪的红梅。

那些他登基后为她亲手种下的梅树,此刻在皎月与积雪的映衬下,静默绽放。

红得凄艳,白得苍凉。

她说最爱红梅傲雪凌霜的风骨,他便让这宫墙内外,遍植红梅。

岁岁年年,花开如伴。

可如今,梅依旧,人长绝。

风起,卷落枝头积雪,也拂乱他鬓边散发。

雪又无声落下,渐渐覆盖了虬曲的梅枝,也覆盖了曾经月下并肩踏雪寻梅的足迹。

皇帝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轻轻托起一枝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梅枝。

微微一触,花瓣上堆积的雪簌簌落下,露出底下那抹艳烈到极致的红,在月华下灼灼燃烧。

刺得他眼眶生疼,一股酸涩直冲眼底。

“朕种了满宫红梅,”他喃喃自语,“你怎么…就不肯入梦来看看呢?”

帝王独自矗立梅树下,挺拔身影在雪地上投下孤寂的黑影。

雪花悠悠飘落,落满了他明黄的肩头,落在他乌黑的发顶,积了薄薄一层。

他却浑然不觉,仿若已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凝固成了一尊悲伤的雕像。

李公公悄步近前,手中捧着一件厚重的玄狐大氅,欲为帝王披上御寒。

却见帝王缓缓抬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退下。”

嗓音嘶哑,却透着不容违逆的帝王威仪。

李公公喏喏退下,隐入殿内的阴影中。

皇帝在梅树下伫立许久,久到时间都似凝固。

直至寒意浸透,他才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踏着积雪,回到那座空旷冰冷的宫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寒气隔绝在外,也将那满园孤寂的红梅锁在了门外。

室内烛光昏黄,更显空旷。

他缓缓走到御案前,动作小心翼翼,展开了一幅珍藏的画卷。

画上,一个女子巧笑嫣然,眸光莹莹,正立于梅树下抬手折枝,轻嗅梅香。

她笑容明媚似冬阳,仿若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他指腹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缓缓抚过画中人温婉的眉目。

那熟悉的轮廓,那灵动的神采,犹如穿透了泛黄的澄心堂纸,灼烫着他的指尖。

一滴温热终于挣脱强忍的束缚,无声地砸落在画中人的衣襟处。

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痕,如同心口无法愈合的伤疤。

满园梅花寂寂开,暗香浮影月徘徊。

再无赏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