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卷着冰屑，抽打在脸上，生疼。
天地间只剩白与灰。
白的是雪，灰的是天。
极北的酷寒，连灵气都能冻结。
寻常筑基修士，若无法宝护体，在此地撑不过一个时辰。
没膝的积雪中，两道人影艰难跋涉。
前面一人身形魁梧，裹着陈旧的翻毛皮袄，背负一面巨大的盾牌，是化名“石刚”的岩罡。
他头上皮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沉稳警惕的眼睛。
后面跟着的，是伪装成其弟“墨辰”的陆沉。
他身形单薄，脸色冻得发青，气息维持在筑基中期，每一步却都踏得极稳。
主仆二人离开逐日山脉已近一月。
他们专挑人迹罕至的路径，风餐露宿，避开所有可能的眼线。
陆沉传了岩罡一门敛息缩骨的粗浅法门，让他原本的军旅悍勇，化作了散修的沧桑木讷。
他自己则将气息收敛得更彻底，一副全靠兄长庇护的弱者姿态。
“大哥，前面……好像有座城。”
陆沉抬头，眯眼望向风雪深处，声音沙哑，带着刻意伪装的疲惫。
岩罡闷声应道：“嗯，冰寒城，到了。”
他的口音粗豪，带着陆沉沿途教他的北地腔调。
两人加快脚步。
半个时辰后，一座雄城的轮廓破开风雪，出现在眼前。
冰寒城。
这更像一座巨大的堡垒。
城墙高达二十丈，由玄冰与暗青色矿石混合砌成，表面布满刀刻斧凿般的风霜痕迹。
墙体上，无数符文构成的阵法缓缓流转，发出微光，将城外的风雪与严寒隔绝。
城门口，一层扭曲的光幕拦住去路，是某种检测阵法。
几名身穿白色灵甲的卫士驻守在此，修为皆在筑基之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之人。
进出者不多，但个个修为不弱，身上都带着一股血与火淬炼出的煞气。
陆沉和岩罡缴纳了不菲的入城灵石，穿过光幕。
城内风雪骤歇，温度回升，但寒意依旧刺骨。
空气中弥漫着冰雪的清冷、药材的香气、妖兽的腥臊，还有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这里的气氛，冷峻、压抑。
行人沉默寡言，眼神警惕，彼此间都保持着距离。
“先找地方落脚，打探消息。”陆沉压低声音。
岩罡点头。
两人选了家名为“雪松居”的客栈。
掌柜是个金丹初期的精干老者，眼皮一抬，目光在岩罡背后的巨盾上多停了一瞬。
“住店？普通房五十下品灵石一天，带静室的一百。”
价格昂贵。
陆沉故作肉痛地付了灵石，要了间带静室的套房。
安顿好后，他让岩罡在房内戒备，自己则下楼，走进了客栈附设的酒馆。
酒馆内光线昏暗，燃烧的“油木”散发着松香。
十几张桌子坐了大半，修士们低声交谈。
陆沉寻了个角落，要了一壶最廉价的“火辣酒”，神识却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寒鸦’小队在寒渊三百里处发现一处古遗迹，结果触动禁制，全灭了！只有队长重伤逃回！”
“寂灭冰谷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我看那灵光就是死光！”
“富贵险中求！‘北冥盟’和‘玄冰剑宗’的人前天就大批进去了，据说连元婴老祖都惊动了。”
“何止！幽冥教、玄冥宗那些魔崽子也到了，都藏在暗处。”
“啧，这冰寒城的水，越来越浑了。”
“最近生面孔是不少，刚才我还看到两个，一高一矮……”
最后那句话声音极低，却清晰落入陆沉耳中。
他端起酒杯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是那副低头喝酒的落魄模样。
果然，一进城就被盯上了。
又坐了片刻，陆沉起身付账，在城中几家店铺转了转，买了一份最新的寒渊地图和些许物资。
期间，他察觉到两道神识从身上扫过。
一道是审视，带着大势力的烙印。
另一道，阴冷滑腻，满是死气。
幽冥教的眼线。
回到客栈，陆沉将情况告知岩罡。
岩罡眼中厉色闪过，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急。”陆沉摇头，“打草惊蛇，只会暴露我们。他们不动，我们便不理。”
他展开新买的地图，手指点在一个用猩红色标注的位置。
寂灭冰谷。
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绝地，空间裂缝密布，时有极寒煞风，慎入！
“天一真水若真存在，此地可能性最大。”
接下来的两日，主仆二人深居简出。
陆沉借助此地精纯的冰寒灵气，锤炼水系法术，模拟“玄冥真水”的极寒属性。
岩罡则巩固修为。
几波神识扫过客栈，都未有进一步动作。
对方在观察，在评估。
第三日清晨，陆沉决定主动出击。
他变化了容貌，变成一个脸色苍白、带着病容的筑基初期书生，独自来到城中心最大的信息集散地——风雪楼。
今日楼内人格外多，气氛紧绷。
一件大事正在所有人口中流传。
“确定了！北冥盟在寂灭冰谷边缘发现了一处上古禁制缺口！”
“有精纯至极的癸水灵气溢出！很可能是‘天一真水’的伴生泉眼！”
“消息可靠吗？缺口在哪？”
“‘寒玉仙子’亲口证实的！就在冰谷东南侧的‘断魂崖’下！各路人马都疯了！”
“断魂崖？那不是空间裂缝密集区吗？找死啊！”
“高风险高回报！听说真有人带出了几滴灵液！”
“天一真水……一滴，就足以让金丹修士脱胎换骨！”
消息在楼内炸开。
陆沉端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
断魂崖，禁制缺口，癸水灵气……
线索串联起来，指向性太明确了。
是陷阱？还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人去当探路石？
无论哪种，他都必须去。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一道刺骨的视线钉在了他的后心。
这次，再无掩饰，满是恶意。
陆沉抬头。
楼梯口，三名黑袍修士正冷冷地盯着他，袖口绣着狰狞的鬼首。
为首那人面色惨白，修为是金丹中期巅峰。
幽冥教的人。
他们不打算等了。
陆沉眼底掠过一丝寒意，面上却瞬间布满惊慌。
他像是被对方的气势吓住，猛地后退一步。
“哐当！”
桌上的茶壶被撞翻在地，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让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黑袍人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死人坑里爬出来的阴寒。
陆沉嘴唇哆嗦，正要开口。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二楼传来。
“幽冥教的朋友，好大的威风。”
“在这冰寒城，对我人族修士出手，问过我们北冥盟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
一名月白道袍的女子，在一众修士簇拥下，缓步走下楼梯。
她面容清丽，眉眼间自带一股寒气，修为同样是金丹中期。
“是北冥盟的‘寒玉仙子’冷凝霜！”有人低呼。
幽冥教首领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冷凝霜，此事与你无关，休要多管闲事！”
冷凝霜脚步未停，声音淡然：“此人在我风雪楼，便受我北冥盟规矩庇护。有何恩怨，出城解决。在城内，不行。”
气氛剑拔弩张。
陆沉脑中念头急转。
机会来了。
他立刻朝着冷凝霜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
“多谢仙子仗义执言！在下墨辰，与兄长初来乍到，实不知何处得罪了这几位道友……”
话未说完，幽冥教首领已然暴起！
“找死！”
一只鬼气森森的利爪撕裂空气，不顾一切地抓向陆沉！
他要强行拿人！
“放肆！”
冷凝霜柳眉倒竖，玉指轻点。
一道冰晶玉尺凭空浮现，寒气炸开，精准地挡在陆沉身前。
轰！
鬼爪与冰尺悍然相撞，狂暴的气劲向四周炸开，桌椅翻飞。
陆沉身形一晃，借着混乱的掩护，滑到了冷凝霜身后，高声喊道：
“仙子小心！他们蛮不讲理！”
冷凝霜发出一声冷哼，已与幽冥教三人战在一处。
冰风呼啸，鬼气森森。
北冥盟的修士也同时出手，场面瞬间失控。
陆沉躲在人群之后，眼神冷静得可怕。
这场冲突，是他亲手点燃的导火索。
浑水，才能摸鱼。
而他，要借北冥盟这条大鱼，游进断魂崖那片最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