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戈壁的苍凉很快被甩在身后。
陆沉与岩罡一路向东,脚下的地貌从荒芜的沙石,渐渐变为草木丰茂的丘陵。空气中的燥热被湿润取代,灵气也随之浓郁起来。
这是人族修士聚居的区域。
陆沉并未急于赶路,他的步伐不紧不慢,神识却早已铺开,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识海之中,完整的道碑微微震动。
自玄龟残魂中获得的庞大记忆,如同一幅浩瀚的星图,与道碑对天地法则的解析相互印证。这片大陆的山川走向、地脉分布、灵气节点,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轻易地就从这幅宏伟的地图上,找到了一个闪烁着刺目火光的红点。
烈阳宫。
一个在南荒以霸道和酷烈着称的火系宗门。
其开山祖师,正是数百年前,与另外数名金丹修士联手,设下埋伏,将玄冰上人重创至死的元凶——烈阳老怪。
“主人,我们这是去哪?”
岩罡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能感觉到,陆沉前进的方向性极强。
“去收一笔旧账。”
陆沉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数百年前,我曾受过一位前辈的恩惠。那位前辈名为玄冰上人,一生钻研冰火相济之道,却遭小人暗算,身死道消。临终前,他立下遗愿,望后人若有能力,能为他讨还一个公道。”
“而那暗算他的主谋,便是烈阳宫的开山祖师,烈阳老怪。”
岩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重重点头,不再多问。
主人的因果,便是他的使命。
三日后,一座通体由赤红色岩石筑成的雄伟城池,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火风城。
烈阳宫山门之外最大的附属城池,也是其在南荒东部最重要的据点。
城中建筑风格粗犷,随处可见火焰图腾的雕刻。来往修士大多气息彪悍,身着红衣,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火系功法特有的灼热与霸道。
陆沉与岩罡二人走进城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一个气息内敛的憨厚壮汉,在这座充满了彪悍修士的城池里,显得毫不起眼。
陆沉没有直接前往烈阳宫,他深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
他带着岩罡,径直走进了城中最热闹,也最是鱼龙混杂的一间酒楼——醉凤楼。
酒楼内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的修士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这里是消息的集散地,也是打探情报最好的地方。
两人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灵茶。
陆沉的神识如无形的流水,轻易地覆盖了整个酒楼,将所有人的交谈,都分门别类地纳入耳中。
很快,他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烈阳老怪,早已在两百多年前坐化。据说是当年与玄冰上人一战中,被玄冰上人临死前的反扑伤了道基,一直未能痊愈。
如今的烈阳宫,由其后人执掌,依旧是南荒东部说一不二的霸主。
而烈阳老怪的嫡系玄孙,一个名叫林焱的年轻人,是烈阳宫当代最出色的天才,年仅八十岁便已是金丹后期修为,被立为少宫主,行事比其先祖更加张扬跋扈。
巧的是,这位林焱少宫主,此刻就在火风城。
并且,今晚将在醉凤楼三层设宴,款待几位南荒东部的盟友,据说还要展示一件他新近寻得的奇宝。
陆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平静。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看来,都不需要他亲自上门了。
就在此时,酒楼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许多。
一队身着烈阳宫核心弟子服饰的修士走了进来,簇拥着一个身穿华贵赤金长袍、面容倨傲的年轻人。
正是烈阳宫少宫主,林焱。
林焱目光睥睨,享受着周围修士敬畏的眼神,径直便要上楼。
可就在他经过陆沉邻桌时,脚步忽然一顿。
那一桌,坐着一对带着稚童的散修夫妇,修为不过筑基中期。
林焱的目光,被那小女孩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吊坠吸引了。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雕刻成雪花形状的冰蓝色玉佩,散发着丝丝寒气,在这灼热的酒楼中,显得格外别致。
“这块玉,本少主要了。”
林焱伸出手,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开个价吧。”
那散修夫妇脸色一变,男子连忙起身,惶恐地躬身道:“少……少宫主,这是小女的护身玉佩,是祖上传下来的,非卖品,还请少宫主高抬贵贵手……”
“非卖品?”
林焱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在这火风城,还没有我林焱买不到的东西。”
他随手扔出一袋灵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千下品灵石,滚。”
男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依旧死死护住自己的女儿,没有去拿那袋灵石。
“找死!”
林焱彻底失去了耐心,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对他身后的护卫喝道:“把他两条腿打断,玉佩拿过来!”
“是!”
一名金丹初期的护卫狞笑着上前,掌心燃起熊熊烈焰,带着灼热的劲风,便要向那男子抓去。
酒楼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别过头,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那护卫的手即将触碰到男子的瞬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掌心那熊熊燃烧的烈焰,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灭了一般,噗的一声,凭空熄灭了。
紧接着,一层细密的、森白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指尖开始蔓延,瞬间覆盖了他整条手臂。
“啊!”
护卫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手臂疯狂涌入体内,几乎要将他的经脉和金丹都彻底冻结!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焱脸上的狞笑也僵住了,他豁然转头,厉声喝道:“是谁?!谁敢管我烈阳宫的闲事!”
“我。”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陆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了眼。
林焱的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了过去。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气息平平,根本看不出修为深浅。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的人动手?”林焱眼中杀机毕露。
在他看来,对方必然是用了什么阴毒的、隐藏气息的冰系法宝偷袭。
“给你三息时间,自断一臂,跪下磕头。否则,死。”
陆沉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名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护卫,开口道:
“火,不是这么用的。”
话音落下,他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名护卫手臂上的冰霜,瞬间消融,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紧接着,那护卫的身上,“轰”的一声,燃起了一股金红色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却霸道无比,竟是在……燃烧他的灵力!
“啊——!我的灵力!我的金丹!”
护卫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嚎,他能感觉到,自己苦修百年的修为,正在被那诡异的火焰,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焚烧、吞噬!
不过眨眼之间,他便从一个金丹修士,跌落到了筑基,然后是炼气……最后,变成了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瘫软在地,气若游丝。
“妖法!这是妖法!”
林焱骇得连退三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凭空燃人灵力,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元婴!
绝对是元婴老怪!
“前辈饶命!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前辈在此!求前辈饶命啊!”
林焱再无半分嚣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疯狂磕头。
陆沉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可是姓林?”
“是……是……晚辈林焱……”
“烈阳老怪,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号,林焱浑身一颤,愈发惊恐:“那……那是晚辈的太祖……”
“很好。”
陆沉的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感情,“数百年前,他于北地雪原,暗算了一位名为‘玄冰上人’的前辈。”
“今日,这笔债,该还了。”
说罢,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之上,一缕比刚才那冰霜更加纯粹、更加晶莹剔t透,仿佛由法则本身凝聚而成的极致寒气,缓缓浮现。
“你的先祖酷爱用火,那你,便在永恒的玄冰之中,忏悔吧。”
他轻轻一点,点在了林焱的眉心。
那缕寒气,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林焱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因为他全身的神经,连同他的神魂,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了。
他的金丹,他的经脉,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晶莹的冰雕,然后寸寸碎裂。
他不会死,但会变成一个有意识的活死人,永远被困在神魂冻结的无边黑暗与酷寒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做完这一切,陆沉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对那早已吓傻的散修一家点了点头,在那一家人感恩戴德的叩拜声中,带着岩罡,缓缓走出了酒楼。
整个醉凤楼,鸦雀无声。
只剩下烈阳宫那些噤若寒蝉的护卫,和满地跪拜的修士。
走在火风城的街道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主人,烈阳宫那边……”岩罡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必理会。”
陆沉的目光,望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遥远的方向,是青云宗所在。
“玄冰上人的因果,了结了。”
“接下来,也该去清算一下……我自己的账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当初被宗主亲自下令追杀,被迫亡命天涯的债,如今,也到了该连本带利,讨还回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