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看着张远错愕的神情,沉声补充:“令狐部长已经赶去林虑县处理了,走得急,连行装都没收拾。”
张远眉头瞬间拧成一团,说道:“奇怪,实在太奇怪了。”
“首席觉得何处奇怪?”
“太多地方说不通了。”张远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压着太阳穴,细数道,“中平二年,上党沾县是我的老家,当时就有人打着我亲戚的旗号胡作非为,我当时就下令狠狠处理了一批人,石仲还因为不作为被当场撤职,按说那股杀鸡儆猴的劲,该起到警示作用了,怎么还有人敢顶风作案、以身试法?”
“总有人觉得自己背靠势力,手握特权,就能凌驾于规矩之上。”陈宫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这世上从不缺心存侥幸的人。”
“再说令狐这个姓氏,我特意翻查过典籍。”张远的目光沉了沉,“令狐氏源出春秋晋卿,汉时便聚族而居在林虑县一带,算是当地老牌望族,可出了林虑县的地界,也就没什么根基了。且令狐娇的老家在上艾,和这里的令狐氏,也该没多大关系。”
“我也听过沾县的案子,当年那些冒名行恶的人,和首席你同样是毫无关系的。”陈宫一语点破关键。
张远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解:“还有一点,若是其他人治下出这种事,我还想得开,可凌豹治理河内,最擅长组织群众、发动群众打倒旧世家,手段向来雷厉风行,怎会出这种纰漏?”
“这令狐家并非传统的旧世家,而是新崛起的势力。”陈宫往四周扫了一眼,“他们的上位在程序上完全合法合规,都是通过村民选举一步步上来的。
凌豹同志其实暗地里查过他们好几次,始终没找到实锤证据,咱们手里的这些线索,还是他主动派人送来的。他说近期要调任长安,便把这摊子事交给了我们,令狐部长一听这事,当场就气炸了,拍着桌子骂了半晌,二话不说就带了人赶过去。”
“原来是这样。”张远恍然大悟,感慨道,“看来反腐的路,果然任重道远,半点都松懈不得。但令狐娇不该亲自去,按咱们定的规矩,她本应回避才是。”
“我劝过她,可她性子急,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根本听不进去。”陈宫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还是沉不住气啊。”张远轻叹一声,当即直起身,语气变得果决,“我留在朝歌主持这边的工作,你即刻备马去林虑县,盯着令狐娇些,我怕她一时冲动,做出滥杀的事来。
毕竟她的性格,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死在她判决下的贪官污吏数都数不清,何况这事还沾了令狐的姓,她一激动,什么出格的事都可能做出来。”
“我正有此意,就是特意等首席过来定夺,我才好动身。”陈宫当即拱手,语气恳切,应声领命。
张远没把林虑县的案子放在心上,只当是当年沾县案的翻版,却不知此时的林虑县衙,已是剑拔弩张。
令狐娇一掌拍在公案上,指着堂下一排令狐姓官员,厉声道:“即刻停职查办,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收监!”
这话一出,当即激起了轩然大波。被点名的官员们纷纷喊冤。
“我们是村民一票票选上来的,是实打实的民选官员!”为首的令狐姓官员涨红了脸,唾沫星子溅了一地,“令狐部长你一句话就定我们的罪,连证据都拿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破坏民主、践踏法治吗?!”
旁边的官员也跟着附和,有人捶着胸口喊冤:“就是!我们在任上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我们,对得起选民的信任,对得起民主法治的规矩吗?”
还有人故作悲愤地拍着腿:“早知道跟着张首席干,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下场,当初还不如守着老家的几亩薄田!如今倒好,为民办事的被治罪,反倒让贪官污吏看了笑话,这民主法治,难道就是令狐部长一言堂的幌子?”
“想要证据?”令狐娇气极反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寒得像腊月的冰棱,“只要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尾巴藏到几时!”
她当即调派监察部的人手彻查,不过数日,查案的兵士便从令狐家的账房、田庄里翻出了厚厚的账册与田契,贪墨田产、收受贿赂的铁证,一桩桩一件件摊在地上,刺眼得很。
可就在她带着人准备抓人时,贴身亲兵却匆匆来报,说有两位乡野老人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在县衙后院的偏门求见,说是她的亲人。
令狐娇皱着眉走到后院偏门,看清来人的脸时,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来人竟是她许久未见的父母,还有她那整日游手好闲的弟弟。
她喉咙发紧,不敢置信地开口:“爹,娘,小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姐,我们早就搬家到林虑县了,就在城西的巷子里。”弟弟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丝毫没察觉令狐娇的脸色已经变了。
随后,令狐娇被家人半拉半拽地带到一处宅院前,朱红的大门镶着铜钉,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推开院门的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宅院修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堂屋里,厢房的架子上,堆满了金银元宝、绫罗绸缎,珍珠翡翠的光芒晃得她眼睛生疼。
“这……这是怎么回事?”令狐娇只觉得血气一股脑往头顶冲,胸口闷得像是堵了块石头,喉咙里泛起腥甜,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令狐娇的父亲站在一旁,背着手一言不发,倒是母亲走上前,撇着嘴数落她:“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点东西就把你惊成这样?”
“我没见过世面?”令狐娇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打颤,指着那些财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就没数吗?!”
“反正将来打下了天下,天下都是张首席的,自然也就是你的。”母亲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走到一旁拿起一串珍珠项链把玩着,“你的东西,不就是我们令狐家的东西?”
“天下是我们家的?”令狐娇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荒谬又心寒,眼前的父母陌生得让她认不出来,仿佛第一次见他们一般。
见令狐娇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母亲才稍稍收敛了些,连忙上前扶住她,嘴里却还在辩解:“又不是我们主动要的,都是亲戚间的正常往来。我们也没指望你攀上张首席能带来多少好处,可你也不能当了大官,就让我们也跟着你一样六亲不认啊。”
“我攀附张远?你们就是这样理解我的?!”令狐娇猛地推开母亲的手,脑海里浮现出深山村寨里的老家,记忆里的父母虽然精明,却守着几亩薄田、几把猎弓过活,本性淳朴得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副贪得无厌的模样?
就在这时,令狐娇的父亲终于开口,沉声道:“别听你娘胡说八道。”
令狐娇心里刚涌起一丝暖意,以为父亲还保有几分清醒,眼底甚至泛起了一点湿意,却听他话锋一转,盯着令狐娇,语气严肃得近乎苛刻:“现在就说天下是我们家的,还太早了。你得赶紧给张首席生个儿子,你的地位才能彻底稳下来,我们令狐家也能跟着沾光。”
令狐娇弟弟听得连连点头,凑上前嬉皮笑脸地附和,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姐,还是父亲说得在理!你这肚子可得争点气,赶紧给张首席生个大胖小子。等你地位稳了,我以后就是堂堂国舅爷,看谁还敢小瞧咱们令狐家!”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令狐娇心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宅院、财宝、父母的脸都搅成了一团,最后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