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亨廷顿和他的核心智囊团乘坐的专机降落在芝加哥中途机场。他没有惊动市政府,而是直接带着一支由工程师、评估师和谈判专家组成的精干团队,低调地对芝加哥动物园周边的街区进行了为期两天的密集实地考察。
他们穿着普通的商务装,徒步穿行在动物园外围的街道上。映入亨廷顿眼帘的,是与他熟悉的加州新兴城市截然不同的景象:街道狭窄,两侧多是些低矮、陈旧的三四层楼房,外墙斑驳。一层临街的店铺,多是些霓虹灯招牌闪烁不定、看起来廉价的汽车旅馆、灯光昏暗的酒吧、卖着千篇一律热狗和汉堡的小餐馆,以及几家橱窗里摆满粗制滥造纪念品的旅游商店。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陈年啤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垃圾气味。
“哼,果然和特纳说的一样,又老又破,死气沉沉。”亨廷顿用手帕擦了擦鼻子,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要不是靠着那只熊猫,这种地方,狗都不来。这些产业,早就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他的首席顾问菲利普跟在他身边,低声补充道:“亨廷顿先生,情况可能比看起来更复杂。这些产业背后,盘根错节。很多旅馆和酒吧的真正所有者,可能不是表面上那个小老板,而是与本地黑帮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白手套’。他们消息灵通,恐怕已经知道我们要来的风声了。拆迁补偿谈判,会非常棘手,他们肯定会狮子大开口。而且,芝加哥本地的几个大财团,比如那些搞房地产和建材的,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这块肥肉独吞,必然会想办法插一脚,分一杯羹,甚至设置障碍。”
亨廷顿在一家看起来生意萧条的旅馆前停下脚步,看着门口几个眼神警惕、无所事事的壮汉,冷笑一声:“地头蛇想咬一口?那得看他们的牙口够不够硬!我们西部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快刀斩乱麻,但不是莽夫之勇。”
他转向菲利普,眼中闪烁着老牌资本家的精明和算计:“菲利普,你说得对。硬碰硬不是上策,成本太高,时间也拖不起。我们先礼后兵。你立刻去安排,以我的名义,秘密约见芝加哥本地最有影响力的那几个财团代表,还有…能代表那些‘灰色’势力的人物。地点要隐秘,态度要客气,但要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实力和决心。”
菲利普心领神会:“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是,先给他们一个合作的机会,把潜在的敌人变成分蛋糕的合伙人,化阻力为助力?”
“没错。”亨廷顿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告诉他们,我们西部联盟来芝加哥,是来投资,不是来抢劫的。有钱大家一起赚。我们可以把一部分非核心的建筑工程、材料供应、甚至未来综合体内的一部分商业运营权分包给他们。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前提是,价格要公道,配合要顺畅。如果他们不识抬举,以为我们是肥羊,想趁机狠宰一刀,或者暗地里使绊子、搞拖延…那就别怪我们掀桌子不玩了!”
亨廷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你私下提醒他们,别忘了这个项目是谁推动的。是白宫里的那位轮椅上的巨人!我们撤资走人,损失的不过是前期的一点考察费用。但芝加哥失去的,将是罗斯福总统亲自规划的、重振中西部经济的标杆项目!到时候,总统的怒火会烧向谁?是阻碍投资的本地保护主义势力!破坏营商环境的帽子扣下来,他们担待得起吗?这与总统先生的宏大计划背道而驰,这个责任,他们哪个财团、哪个头面人物扛得住?”
菲利普眼中露出钦佩的神色:“高明!先生。这样一来,我们既展示了合作的诚意,也亮出了底牌。软的硬的都给他们准备好,让他们自己选。我相信,只要不是蠢到家,他们知道该怎么选。毕竟,跟着我们有钱赚,还能在总统那里留个好印象;跟我们作对,那就是政治和经济上的双重自杀。”
“嗯,去办吧。”亨廷顿挥了挥手,“尽快安排会面。我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串联起来之前,先把钉子钉下去。特纳他们在西边等着我们的消息,时间不等人。”
“是,先生!”菲利普立刻转身去打电话安排。
亨廷顿独自站在芝加哥略显灰暗的街头,望着眼前这片即将被推平重建的区域,眼中充满了征服者的野心。他深知,与地头蛇的谈判将是一场硬仗,但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西部联盟的巨额资本,更有来自华盛顿的最高尚方宝剑。他相信,在绝对的利益和权力的双重压力下,任何地方势力最终都会选择妥协。芝加哥的改造,将从这场不见硝烟的秘密谈判开始。
芝加哥俱乐部橡木厅
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雾和陈年威士忌的酒香。芝加哥最有权势的几大传统家族财团的代表——阿穆尔(肉类加工)、麦考密克(农业机械)、菲尔德(零售百货)、伍德(木材、房地产)和斯威夫特(肉类加工)——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气氛远不如往常轻松,充满了紧张和争吵。
阿穆尔家族的代表,一个面色红润、体型壮硕的中年男人,用粗短的手指敲着桌面,声音洪亮地率先打破了沉默:“消息已经确认了!太平洋联合铁路的亨廷顿,特纳·史密斯的头号干将,已经到了芝加哥!他带着一群人,像秃鹫一样在动物园周边转悠了两天了!我敢打赌,他们的拆迁计划和报价单很快就会甩到我们脸上!”
麦考密克家族的代表,一个眼神锐利、带着农场主式精明的人,立刻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投机者的兴奋:“既然他们这么想要那块地,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抢先一步?立刻动用我们的资金和人脉,抢在亨廷顿公开报价之前,把动物园周边那些破旅馆、小酒吧、廉价纪念品店都悄悄收购过来!等地皮到了我们手里,到时候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亨廷顿想买?可以!价格得按我们的来!至少翻三倍!这叫坐地起价,天经地义!”
“胡闹!你这是短视的强盗逻辑!”菲尔德家族的代表,一位衣着考究、气质高傲的老派绅士,猛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厉声反驳。他的家族掌控着芝加哥乃至中西部高端的百货公司业务。“你们只看到那点地皮差价!你们想过没有?特纳·史密斯要建的不是工厂,是一个庞大的‘家庭娱乐综合体’!里面必然包括大型购物中心、品牌专卖店、高端餐厅!这会对我的市中心百货业务形成直接的、巨大的分流和冲击!这是在培养我们未来的掘墓人!我绝不同意这个计划!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动用一切政治和经济手段,把这个西部来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马歇尔,冷静点,我的老朋友。”伍德家族的代表,一个看起来更沉稳、头发花白的老者,摆了摆手,试图缓和气氛,“菲尔德先生的担忧有道理。但是,一味地抗拒并不是办法。西部资本来势汹汹,背后还有…华盛顿那位的影子。”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暗示罗斯福总统的支持。“硬挡是挡不住的。我觉得,这个‘家庭娱乐综合体’的设想本身是好的,能极大带动本地经济。问题在于,主导权不应该落在西部人手里。我们应该主动站出来,向市政府提议,由我们芝加哥本地商界联盟来承接这个项目!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由我们来承接?乔治,你疯了吗?!”斯威夫特家族的代表,一个相对年轻但头脑清晰的男人,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规模有多大?投资有多惊人?涉及多少复杂的业态整合?这需要天文数字的现金投入和跨行业的运营经验!我们这几家凑在一起,现金流够吗?我们有运营大型主题乐园的经验吗?再看看我们的对手是谁?是特纳·史密斯、亨廷顿、赫斯特、修斯!这些人哪个不是富可敌国、在各自领域一手遮天的枭雄?他们背后有整个西部金融体系的支持!跟他们拼资金实力?跟西部联合银行比贷款能力?我们毫无胜算!硬抢主导权,只会让我们自己陷入财务泥潭,最后被他们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斯威夫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几个头脑发热的人头上。他继续冷静地分析:“我认为,最明智的做法是顺势而为。既然阻止不了,就想办法参与进去,分一杯羹。我们可以利用我们的本地优势,争取建筑材料的供应、部分工程的建设权,更重要的是,争取未来综合体内商业运营的份额,比如餐饮、特色零售等。这样,既能分享发展的红利,又能将冲击降到最低。这才是生存之道!”
“参与?分一杯羹?说得好听!那不就是向西部佬投降吗?”麦考密克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是妥协!是现实!”斯威夫特毫不退让。
“够了!”阿穆尔家族的代表烦躁地大吼一声,制止了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吵有什么用!现在关键是统一意见!阿穆尔和斯威夫特家主要市场不在本地,可以倾向于合作;菲尔德家受损最大,要抵制;麦考密克想投机;伍德家想夺权…我们根本就是一团散沙!”
会议不欢而散。几大家族因为各自的核心利益不同,无法形成统一的应对策略。有的想抵抗,有的想投机,有的想合作,有的想夺权。这种分裂的状态,正是远在西部的特纳和已抵达芝加哥的亨廷顿最希望看到的。一个分裂的、各自为战的芝加哥本地资本联盟,将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力量,只能被西部资本各个击破,或被迫接受城下之盟。
亨廷顿在酒店里,很快就通过内线收到了这次秘密会议不欢而散的消息。他嘴角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对身边的菲利普说:“看,菲利普,芝加哥的‘贵族’们已经乱了阵脚。接下来,该我们上场,去逐个拜访这些‘老朋友’,给他们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了。”
芝加哥本地财团的内部分裂,为西部资本的强势进入,扫清了最大的障碍。一场资本的新老交替与利益再分配的大戏,即将在风城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