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训练中心教官办公室。周雨薇站在陆晓龙面前，手里紧握着一张请柬。训练场上晚间训练的号子声隐约传来，但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陆主任。”周雨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带着难得的局促，“周末我家里有个晚宴……爷爷八十寿辰。我想……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陆晓龙从手中的训练计划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周雨薇脸上。她今天没穿训练服，而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但她此刻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像平时那个冷静敏锐的情报分析班学员。
“家庭晚宴，我去不合适。”陆晓龙放下文件，语气如常。
“不是……”周雨薇咬了咬下唇，似乎在组织语言，“晚宴会有一些……家族的朋友和世交参加。我父亲在工信部工作，来的客人可能涉及一些领域。我觉得……您如果能在场观察，也许能发现些什么。”
陈锋恰好推门进来，听到这话后停在门口：“雨薇，你是在邀请陆主任去你家晚宴？”
周雨薇的脸微微泛红，但努力保持镇定：“是的。我认为这是个机会，可以观察一些可能涉及调查的人物。而且……”她看向陆晓龙，“陆主任最近很少外出，这对恢复也不好。适当的社交活动……”
“雨薇。”陆晓龙打断她，声音依然平稳，“谢谢你的邀请。但以我现在的身份和状况，参加私人家庭聚会不合适。你应该明白。”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陈锋看看陆晓龙，又看看周雨薇，明智地选择沉默。
周雨薇的手指收紧，请柬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陆晓龙：“陆主任，我知道这个邀请可能有些冒昧。但我不只是想请您以教官的身份参加。”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想请您……以我朋友的身份出席。我父母一直希望我……多接触一些他们眼中‘合适’的人。如果我带您回去，他们可能会……暂时停止那些安排。”
这下连陈锋都有些惊讶了。他看向陆晓龙，后者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变得深邃。
“雨薇。”陆晓龙缓缓开口，“你是个优秀的学员，前途无量。但有些界限，我们不能跨越。”
“我知道。”周雨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教官和学员的关系。但这次晚宴……就当是我个人的请求。作为一个……欣赏您、信任您的人，希望您能帮我应付一下家里的压力。”
她放下请柬，转身想离开，又停住脚步，背对着陆晓龙说：“晚宴明晚七点，在西山别墅。如果您改变主意……我会很高兴。”
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晓龙和陈锋。
陈锋走到桌前，拿起那张请柬看了看：“周文渊……工信部的。他家老爷子过寿，去的应该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龙队，你真不去？”
陆晓龙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请柬上精致的花纹上。过了一会儿，他说：“以调查的名义去，可以。但要以私人身份……”
“雨薇那孩子对你有点意思。”陈锋直接点破，“从她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不过她也聪明，知道用调查当理由。”
“她是学员。”陆晓龙语气严肃。
“很快就不是了。”陈锋说，“第一期训练六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结业后，她可能会留在训练中心工作，或者去国安部门。那时候就不是单纯的教官学员关系了。”
陆晓龙站起身，走到窗前。训练场上，学员们正在做晚间体能训练，周雨薇应该已经归队了。夜幕降临，场地的灯光照亮那些年轻而坚毅的身影。
“安排一下。”陆晓龙最终说，“以训练中心主任的身份，礼节性拜访周家老爷子。带一份寿礼。苏慧跟我一起去，作为随行人员。”
陈锋点头：“安保呢？‘龙影’的人要跟着吗？”
“要，但保持距离。赵志刚带一个小队在外围，不要进入别墅区。我和苏慧佩戴通讯设备，你们远程监听。”陆晓龙转身，“这不是私人拜访，是工作。明白吗？”
“明白。”陈锋笑了，“工作。”
周六傍晚六点半，一辆黑色轿车驶向西山别墅区。陆晓龙坐在后座，穿着深灰色西装，左肩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但身姿依然挺拔。苏慧坐在旁边，一身得体的深蓝色套装。
开车的‘龙影’队员王凯从后视镜看了看：“陆主任，还有十分钟到。赵队他们已经就位，别墅周围三个监控点。”
“收到。”陆晓龙调整了一下衣领，微型通讯器隐藏在领夹里，“陈锋，能听清吗？”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声音：“清晰。别墅区内信号有轻微干扰，但通讯正常。宾客名单我们已经核对，有几个人需要特别关注。”
“说。”
“周文渊的弟弟周建业，华能集团副总，你之前已经注意到。还有两位客人——张启明，发改委官员，去年曾参与新能源项目审批；李国强，‘新科生物’的独立董事，虽然在新科被查封后辞去了职务，但这个身份本身就值得注意。”
陆晓龙眼神微凝：“李国强会参加周家的私人晚宴？”
“根据情报，李家与周家是世交，李国强的父亲与周老爷子是老战友。这种关系下的邀请，很难拒绝。”
苏慧低声说：“如果李国强真的有问题，今晚可能会试探你。”
“让他试探。”陆晓龙平静地说，“正好看看他们的反应。”
车子驶入别墅区，在一栋三层欧式建筑前停下。庭院里已经停了七八辆车，都是低调但价值不菲的车型。灯光从别墅窗户透出，隐约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请问是……”
“训练中心主任陆晓龙，代表中心来向周老先生祝寿。”陆晓龙递上请柬。
管家仔细查看后恭敬地鞠躬：“陆主任请进，老爷和夫人在客厅。”
走进别墅，客厅宽敞明亮，中式装修融合现代元素，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起来颇有品味。十几位宾客或站或坐，低声交谈着。当陆晓龙和苏慧出现时，不少人投来目光。
周雨薇第一个看到他们。她今晚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长发微卷披在肩上，与平日训练时的形象判若两人。看到陆晓龙，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
“陆主任，苏教官，你们真的来了。”她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周老先生寿辰，理应前来祝贺。”陆晓龙递上礼盒，“一点心意。”
“太客气了。”周雨薇接过礼盒，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陆晓龙的手，她迅速收回，“我给你们介绍我家人。”
她引着两人穿过客厅。陆晓龙能感觉到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好奇的、评估的。他保持着平静的表情，步伐稳健，尽管左肩的伤让每一步都有些费力。
“爸，妈，这位是我们训练中心的陆晓龙主任，这位是苏慧教官。”周雨薇介绍道。
周文渊，五十五岁，工信部某司司长，身材保持得很好，眼神锐利。他仔细打量着陆晓龙，握手时力道很足：“陆主任，久仰。雨薇在训练中心，承蒙关照。”
“周司长客气，是雨薇自己优秀。”陆晓龙回应得体的同时，快速观察着对方。周文渊的手掌有茧，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应该是经常运动或从事体力活动。
周母林婉如气质温婉，五十岁左右，大学文学教授。她微笑与陆晓龙握手：“陆主任看起来比我想象中年轻。听雨薇说，您以前是特种部队的？”
“曾经服役。”陆晓龙简单回答。
“了不起。”林婉如的目光在陆晓龙和周雨薇之间微妙地转了一下，“雨薇在家经常提起您，说您是她见过最出色的教官。”
周雨薇的脸微微红了：“妈……”
“实话实说嘛。”林婉如笑着拍拍女儿的手，然后对陆晓龙说，“陆主任，晚宴还要一会儿才开始，让雨薇带您转转？我们家院子里的花园，这个季节花开得不错。”
这明显是给两人独处的机会。陆晓龙看向周雨薇，她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好。”他点头。
周家的花园确实精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显然是请专业设计师打造。夜幕下，灯光柔和地照亮小径，远处别墅的喧闹变得模糊。
“谢谢你今天能来。”周雨薇走在陆晓龙身边，声音轻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勉强。”
“工作的一部分。”陆晓龙说，“而且，确实可能有机会观察到一些有用信息。”
周雨薇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只是工作吗？”
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带着某种陆晓龙熟悉的倔强——就像在训练场上，她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时的眼神。
“雨薇。”陆晓龙的声音依然平静，“你是训练中心最优秀的学员之一，我看好你的未来。但有些事，现在不该考虑。”
“因为你是教官，我是学员？”周雨薇走近一步，“还有四个月训练就结束了。结束后呢？”
“结束后，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陆晓龙看向远处的别墅灯火，“你的家庭背景、个人能力，都会让你走得很远。而我的世界……充满不确定和危险。”
“我不怕危险。”周雨薇的声音很坚定，“在训练中心这四个月，我学的就是面对危险。而且……”她顿了顿，“我知道你受伤了，那次宴会上的毒酒。我看到了你的体检报告，虽然不应该看，但我还是想办法看到了。神经毒素损伤，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
陆晓龙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你……”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雨薇打断他，“你可能不能再上一线，可能永远带着后遗症。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意志、你的担当、你对待学员的认真、你在病床上还在指挥调查的坚持。”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清晰：“陆晓龙，我二十四岁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知道家里的期待是什么——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过安稳体面的生活。但那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陆晓龙沉默地看着她。夜风吹过花园，带来远处隐约的音乐声。
“雨薇。”他终于开口，“我比你大十二岁，身上有旧伤，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危险。你的家人不会同意，社会也会有议论。这些你都想过吗？”
“我想过。”周雨薇毫不犹豫，“但如果你因为这些就拒绝，那你就不是我在训练场上认识的那个陆晓龙了。那个陆晓龙不会因为困难就退缩。”
陆晓龙忽然笑了，很淡的笑容，但让他的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你用我的原则来对付我？”
“有效吗？”周雨薇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先完成训练。”陆晓龙没有直接回答，“等你结业后，如果你还这么想，我们可以……聊聊。”
周雨薇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前提是，你现在集中精力在训练和调查上。”陆晓龙恢复严肃表情，“今晚的晚宴，我需要你帮我观察几个人。特别是你叔叔周建业，还有任何与新科生物或新能源项目有关的人。”
“明白。”周雨薇点头，随即又忍不住问，“那……训练结束后，你真的会和我聊聊？”
陆晓龙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会。”
就在这时，花园入口处传来脚步声。周建业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并肩走来，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什么。看到陆晓龙和周雨薇，他们停下对话。
“雨薇，这位是？”周建业的目光落在陆晓龙身上。
“叔叔，这位是我们训练中心的陆晓龙主任。”周雨薇介绍，“陆主任，这是我叔叔周建业，华能集团副总。这位是……”
“李国强。”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主动伸出手，笑容和煦，“陆主任，久仰大名。听说训练中心办得有声有色，年轻有为啊。”
陆晓龙与他握手。李国强的手干燥有力，握手时间比正常稍长一秒，目光在陆晓龙脸上停留了片刻。
“李先生过奖。”陆晓龙平静回应。
“听说陆主任前段时间身体不适，现在恢复得如何？”李国强看似关心地问，“我们这个年纪，健康最重要。”
“恢复中，谢谢关心。”陆晓龙简短回答，同时注意到周建业的表情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那就好。”李国强笑着拍拍周建业的肩，“建业，咱们进去吧，晚宴要开始了。陆主任，雨薇，一会儿见。”
两人离开后，周雨薇低声说：“李国强以前是新科生物的独立董事，新科出事后才辞职。他和我叔叔关系很好。”
“看出来了。”陆晓龙说，“走吧，晚宴要开始了。记住，观察，倾听，不要主动问太多。”
晚宴在七点半准时开始。长条餐桌坐了二十多人，周老爷子坐在主位，虽然八十高龄，但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陆晓龙和苏慧被安排在餐桌中段，周雨薇特意坐在陆晓龙旁边。
用餐过程中，陆晓龙保持着得体的沉默，偶尔回应旁人的问话，多数时间在观察。他能感觉到多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好奇的、警惕的。
周文渊在餐桌上谈笑风生，但陆晓龙注意到，每当话题涉及新能源、技术安全或军事合作时，周文渊就会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而周建业则相对沉默，只是偶尔附和几句。
李国强倒是很活跃，谈笑间透露出广泛的人脉和对各个领域的了解。他几次将话题引向训练中心，都被陆晓龙以“涉及保密”为由礼貌挡回。
餐后甜点时，周老爷子突然看向陆晓龙：“陆主任，听雨薇说，你在教他们怎么对付那些……新型威胁？具体都教些什么啊？”
桌上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陆晓龙。
“基础的安全意识和应对技能。”陆晓龙回答得很官方，“包括情报分析、危机判断、自我保护等。”
“有用吗？”周老爷子追问，“现在社会这么复杂，学这些真能派上用场？”
“希望用不上，但必须准备。”陆晓龙说，“就像消防演练，最好永远不要真的起火，但一旦起火，才知道怎么应对。”
周老爷子点点头，没再追问，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晚宴在九点结束。宾客们转移到客厅喝茶聊天。陆晓龙以“明日有工作”为由准备告辞。周雨薇送他和苏慧到门口。
“谢谢你今天能来。”周雨薇看着陆晓龙，眼神温柔。
“谢谢邀请。”陆晓龙说，“回去后写一份观察报告，明天交给我。”
“是。”周雨薇笑了，知道这是陆晓龙的方式——把私人情感暂时放在一边，先处理工作。
回程车上，苏慧摘下通讯器：“今晚收获不小。李国强明显在试探你，周建业有些紧张，周文渊则在保护某些信息。”
“周家不简单。”陆晓龙看着窗外的夜色，“周文渊知道些什么，但不愿说。周建业可能卷得更深。至于李国强……他今晚的出现不是偶然。”
“你怀疑他是来观察你的？”
“观察，评估，也可能是在传递某种信息。”陆晓龙闭上眼睛，“回去分析今晚的所有录音和录像。特别是李国强和周建业在花园里的那段对话，虽然只听到只言片语，但可能有价值。”
车子在夜色中驶向训练中心。陆晓龙想起花园里周雨薇的眼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
四个月。训练结束后，他真的要和她“聊聊”吗？
但周雨薇的话也在耳边回响：“那个陆晓龙不会因为困难就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无论未来如何，现在，他必须专注眼前的任务。调查要继续，训练中心要办好，威胁要清除。
至于其他的……等这一切结束后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