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永恒集市没有真正的“黑夜”。
穹顶的照明系统调暗了三成，模拟出黄昏般的光线，但广告牌和店铺灯光依旧璀璨。人流量比白天稍减，但节奏似乎更快了——那些在阴影中走动的人影，大多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星梭号舱内，团队围坐在工作台前。桌上摊着集市地图、采购清单，以及仅剩的一百二十七枚灵晶币。
“我们的资金撑不过三天。”瑞娜首先打破沉默，“泊位费每天五十，基础维生每人每天二十，四个人就是八十。光维持存在，每天就要一百三十灵晶。这还不包括任何行动开销。”
墨先生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赌石市场明天上午开市。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明确三件事：第一，万物起源之泉的确切线索；第二，星髓和混沌之尘的可靠采购渠道；第三，如何安全地变现我们手里的技术。”
“老狗。”凌说出这个名字，“他给索菲亚的情报里提到过这三条线。我们需要直接找他验证。”
艾莉丝的全息影像在一旁闪烁：“根据集市公共记录和暗网流传的信息，‘老狗’的真名未知，年龄在四十到六十之间，在永恒集市活动超过十年。他的摊位在c2层边缘，一个叫‘杂货巷’的区域。口碑两极分化——有人说他提供的情报准确率高达八成，是集市里最靠谱的线人之一；也有人说他经常卖半真半假的信息，靠后续‘补充服务’二次收费。”
“典型的灰色情报贩子。”墨先生评价，“不会完全骗你，但也不会让你一次拿到全部。我们要做的就是判断他给的‘第一部分’值不值得买，以及后续可能被卡住什么关键信息。”
凌站起来：“我去见他。瑞娜跟我一起，墨先生留守，艾莉丝负责外部监控和紧急支援。”
“需要带武器吗？”瑞娜问。
“不用。情报交易区有不成文的规矩——禁止武力。但把能量手枪带上，藏在衣服下面，以防万一。”
两人再次离开星梭号。夜晚的泊位区比白天安静，只有少数几个泊位还在装卸货物，自动机械臂发出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凌的神识保持基础警戒状态，很快确认了那个跟踪者已经不在了——可能是换班，也可能是对方觉得暂时没必要持续监视。
乘坐升降梯下到c2层。这里的灯光更暗，店铺也更稀疏。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清洁剂的味道。地面上偶尔能看到积水，反射着头顶惨白的光线。
按照地图指示，他们穿过两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一条宽度不到三米的巷子。巷子两侧是歪斜的店铺门面，有些甚至是用废旧集装箱改造的。招牌大多是手写的，字迹潦草。
巷子中段，一个用防水布搭成的简易摊位前，坐着一个人。
那就是老狗。
他比凌想象中更……落魄。油腻的头发半秃，脸上布满皱纹和斑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他坐在一张折叠椅上，面前摆着一个小桌子，桌上放着几台老旧的终端设备，屏幕闪着微光。摊位旁边立着一块手写牌子，字迹倒是出乎意料的工整：“信息咨询，按条收费。先钱后货，概不赊账。”
凌走近时，老狗抬起了头。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灰蓝色，眼底有长期熬夜留下的血丝，但眼神很锐利，像能穿透皮肉直接看到骨头。
“新面孔。”老狗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咨询什么？先说价格：基础信息一条五十灵晶，中等信息一条两百，核心信息一条五百起。需要验证或深入调查另算。”
开门见山，毫不废话。
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观察摊位周围。他注意到几个细节：老狗坐的椅子腿有磨损，但椅背很干净；桌上的终端虽然老旧，但连接线路整齐，接口处没有灰尘；摊位后方阴影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微型摄像头的反光——不止一个，至少三个角度。
这是个看似潦草实则谨慎的人。
“我们需要三条信息。”凌开口，“关于万物起源之泉的近期可靠线索；稳定获取星髓和混沌之尘的渠道；安全出售特殊技术的途径。”
老狗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有立刻报价，而是上下打量着凌和瑞娜，目光在他们腕带的b级权限标志上停留了两秒。
“考古学者？”他问。
“对。”凌平静地回答。
老狗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学者不会问这些问题。尤其是第三个——出售特殊技术。学者通常只买信息，不卖技术。”
凌心里一紧，但表情不变：“我们的研究所有些成果可以变现，需要资金继续研究。”
“合理的解释。”老狗没有深究，显然他见过太多用假身份的人，“但你们问的三条，每条都属于‘中等信息’，而且涉及敏感领域。打包价一千灵晶，不接受还价。”
一千。凌手头只有一百二十七。
“太贵了。”凌说，“而且我们无法验证信息质量。”
“这就是规矩。”老狗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吱呀声，“先钱后货。至于质量……我在永恒集市干了十一年，如果口碑太烂，早被人扔进垃圾处理通道了。”
凌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们手头没有那么多灵晶。但我们可以用其他东西交换。”
“什么东西？”
“一条关于‘灰烬星废灵脉深度净化技术’的边缘数据。”凌缓缓说道，“你们情报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不只是信息本身，还有信息的‘获取方法’。我的技术可以让你的人在某些污染区域更安全、更高效地采集样本和遗物。”
这是凌和墨先生商量好的筹码。那项技术来自禁忌芯片，经过墨先生处理，剥离了核心原理，只保留基础操作流程。即使泄露，也不会暴露混沌灵根的秘密，但足够有价值。
老狗的眼神变了。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虽然很快消失，但凌捕捉到了。
“我需要验证。”老狗说。
凌从怀里取出一枚数据芯片——这是出发前准备的。他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第一层数据，概述和部分基础参数。足够你判断价值。”
老狗拿起芯片，插入自己的一台终端。屏幕快速滚动，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快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大约一分钟后，他拔出芯片，推回给凌。
“技术有点意思。”老狗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里多了点别的，“但不够换三条信息。最多换一条。”
“两条。”凌说，“再加上一百灵晶。”
老狗盯着凌看了几秒，然后笑了：“成交。你要哪两条？”
凌快速思考。技术变现的途径可以自己摸索，但另外两条信息直接关系到核心目标。“万物起源之泉的线索，以及星髓和混沌之尘的采购渠道。”
“明智的选择。”老狗从桌子下面拿出另一枚空白芯片，开始往里面录入数据。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发出密集的敲击声。“不过提醒你：泉水的情报很混乱，我给你的只是最近三个月内相对可靠的几条传闻，需要你自己筛选。材料渠道分官方和黑市两种，我都给你，但黑市那条……最近有点问题，你自己小心。”
两分钟后，芯片弹出。老狗没有立刻交给凌，而是说：“技术数据先给我。一百灵晶现在付。”
凌把准备好的技术芯片和一百灵晶币推过去。老狗验了验灵晶，又快速扫描了技术芯片，确认无误后，才将情报芯片交给凌。
“读取密码是‘灰烬-774’。”老狗说，“芯片只能读取三次，之后自毁。建议你们复制到安全设备里再看。”
凌接过芯片，入手微温。他正要转身离开，老狗忽然又说了一句：“等等。”
凌停下脚步。
老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个子不高，还有点驼背。他走到摊位边缘，压低声音：“看在那项技术的份上，附赠一条免费建议：你们被盯上了。不止一方。”
凌的心跳平稳，但神识微微绷紧：“谁？”
“至少三拨人。”老狗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拨，官方观察员。新来的b级权限者大额采购能源，系统会自动标记，派人做基础评估——这是例行公事，只要你们不惹麻烦，他们不会做什么。”
第二根手指：“第二拨，远星联合的‘灰鸦’小组。他们找过你们了吧？那是商业评估，想看看有没有投资价值。不过远星最近资金链紧张，他们的投资意向可能带着别的目的。”
第三根手指：“第三拨……”老狗顿了顿，“我不确定身份，但我的一个监控探头昨天拍到有人在你们泊位附近放置了微型追踪器。手法专业，设备是高级货，不是普通势力能用得起的。”
凌的瞳孔微微收缩：“追踪器还在吗？”
“应该被你们飞船的自动清洁系统清掉了，那种低级泊位每天早晚各扫一次。”老狗说，“但对方既然放了第一次，就可能放第二次。建议你们检查一下飞船外壳，尤其是进出舱门附近。”
“谢谢。”凌认真地说。
“不白送。”老狗咧咧嘴，“如果你们能在集市活过一个月，并且还有多余的技术或情报，记得再来找我。我喜欢和能拿出干货的人做生意。”
离开杂货巷时，凌的神识全面展开。他仔细扫描了周围五十米内的每一处阴影、每一个路过的人、甚至地面和墙壁的缝隙。没有发现明显的威胁，但他能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细微压力——不是来自某个具体方向，而是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周围。
回到相对明亮的主通道后，瑞娜才低声问：“他说的可信吗？”
“关于追踪器那段应该可信。”凌说，“他没有必要在这种具体细节上骗我们。至于三拨人的信息……官方和远星的部分和我们已知的对得上，第三拨的身份存疑，但存在可能性很高。”
“需要立刻回飞船检查吗？”
“要。”凌说，“但在那之前，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读取情报。”
他们来到c2层的一间公共阅览室——这是集市提供的免费设施，内部被隔成一个个小隔间，隔间有基础的信息屏蔽功能。凌租用了一个隔间，费用是每小时五灵晶。
隔间门关上后，凌将芯片插入腕带的读取口。输入密码“灰烬-774”。
数据开始加载。
首先跳出来的是关于“万物起源之泉”的三条线索：
第一条：三个月前，一支探险队在“漂游深渊”外围的某个引力异常区检测到大规模生命能量爆发，持续了七十二小时后消失。有传言说那是“泉水”周期性活动的迹象，但缺乏直接证据。坐标附后。
第二条：两个月前，黑市流出一份破损的上古星图，星图指向漂游深渊的某个“漩涡核心”。据卖家称，星图是从某个上古遗迹中挖掘出来的，可能与“泉水”的定位有关。该星图后来在私人交易会上以天价成交，买家身份不明。
第三条：最近一个月，至少有五支不同势力的勘探队秘密前往漂游深渊，其中三支已经失联，两支返回但成员精神失常，无法提供有效信息。有传言说“泉水”附近存在强大的意识干扰场。
凌快速记下坐标和关键信息。这些线索都很模糊，但至少给出了方向——漂游深渊，和他们已有的信息吻合。
接着是材料采购渠道。
官方渠道部分列出了三家在永恒集市有常驻店铺的大型矿业公司，以及他们的报价范围：星髓（纯度85%以上）每克六百到八百灵晶；混沌之尘（标准品）每克一千两百到一千五百灵晶。都需要提前预订，且购买量超过一百克需要提交用途说明。
黑市渠道部分则复杂得多。老狗列出了五个联络点和对应的中间人代号，以及近期的交易记录和评价。其中关于混沌之尘的一条标注了红色警告：“近期假货泛滥，疑似有组织造假。建议交易前使用高频灵能共振检测仪验证，该仪器可在黑市租赁，日租金三百灵晶。”
凌的目光在“假货泛滥”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这解释了为什么之前听到的对话里，有人说老狗的情报有问题——可能不是老狗故意给假情报，而是他给的渠道本身被污染了。
数据读取到第三次时，芯片发出轻微的“咔”声，表面闪过一道电火花，然后彻底暗了下去——自毁了。
凌拔出芯片残骸，捏在手里。芯片材质在掌心迅速升温，然后碎裂成细小的粉末。这是情报贩子的标准操作，防止信息二次流转。
“情报到手了。”凌说，“现在，回飞船检查追踪器。”
离开阅览室时，凌的神识再次捕捉到那股注视感。这次更清晰了些——来自斜上方通风管道的方向。他没有抬头，只是对瑞娜使了个眼色。
两人加快脚步，混入人群中，连续拐了三个弯，最后从一条维修通道直接下到泊位区。
回到星梭号附近时，凌让瑞娜先进舱，自己则绕飞船走了一圈。他的神识如同细腻的触须，扫过船壳的每一寸表面。
在左舷靠近主舱门的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焊缝处，他发现了异常。
那是一块颜色与船壳完全一致的薄片，厚度不到一毫米，面积只有指甲盖大小。它紧贴着金属表面，没有任何物理连接，但内部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像是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信号发射器。
如果不是神识精细扫描，肉眼和常规仪器根本发现不了。
凌没有直接触碰它。他回到舱内，将发现告诉了瑞娜和墨先生。
“高级货。”墨先生看着凌用外部摄像头拍摄的图像，“可以持续工作三个月，信号发射间隔随机，很难被常规反追踪手段捕捉。放置它的人很专业。”
“要拆除吗？”瑞娜问。
“不。”凌思考后说，“留着。但我们需要干扰它的信号，让它传回错误的位置数据。”
“艾莉丝可以做到。”墨先生看向控制台，“她在数据层面制造虚假轨迹比我们物理拆除更安全。拆除会惊动对方，让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干扰则可以迷惑他们，甚至反向追踪信号源。”
凌点头同意：“就这么办。艾莉丝，交给你了。”
“正在分析设备信号特征……”艾莉丝的声音响起，“预计需要二十分钟建立模拟协议。在此期间，建议飞船保持静止，避免产生位置矛盾数据。”
星梭号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凌看着屏幕上那个微小的追踪器影像，心里盘算着。
情报有了，威胁明确了，资金缺口依然存在。
明天就是赌石市场开市的日子。
而暗处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每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