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卧室里发财的打呼声像是一辆猫托车,不,这呼噜声大得,更像是一辆‘猫式拖拉机’。
伴随着定时窗帘关闭的声响,轨道里滑轮滚动的节奏很规律。
深色布帘缓缓合拢,一点点遮住了窗外的小山轮廓,弯曲扭折的丛丛树影。
玻璃忽而闪过白亮的明光,是远处建筑工地探照灯旋转照来,又转走。
那建筑工地隐没在夜色里,模糊能看出规模看起来不小,不像是附近村子自建的乡村别墅群,倒像是某个开发商承包的。
这让周末有种错觉,自家的地皮又要涨价了。
窗帘很快合拢严实,故意走神一会儿的他,不自然的回过头来,抬手合上了笔记本,将它塞回了抽屉深处。
他最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指尖在抽屉边缘停顿了一瞬,又果断按下去。“咔哒”一声,锁扣合拢。
因为……逃避可耻,但有用。
至少今晚,他只想当个给猫计划打针的普通哥哥。
周末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发财已经在他最喜欢的床尾位置盘了一个猫窝,团成了一座毛茸茸的“黄油山”。
圆鼓鼓肚皮随着呼噜声起伏,胡子偶尔惬意地抖一下,睡得浑然忘我。
看着这毫无防备的蠢萌睡颜,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掏出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特写,尤其是橘猫那农民揣的姿势,一抖一抖的胡须和耳朵。
“睡吧,好好睡,”周末用气音对着发财念叨,指尖虚虚点了点猫湿润的鼻头。
“养膘千日,用在一时。明天周五,姐夫正好有空……嘿嘿,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宠物医院的漂亮护士小姐姐,做个年度体检,顺便补一针疫苗了。”
想到发财每次进医院前那副如临大敌、全身毛炸成蒲公英的样子,以及打针时喵喵嗷嗷的嚎叫,看似惊天动地,实则雷声大雨点小,连护士都忍不住笑。
周末就有点缺德地想笑。他决定把刚才拍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提前预告一下。
「周末:[图片][图片]
提示:明日日程,带这位重量级选手去觐见白袍天使,接受爱的针剂。」
「家庭煮夫(肖朗):……真的要打针了吗?它最近好像没什么不舒服。」
「一家之主(周雪):打。该打了。你忘了上次它偷吃我放在料理台上的虾,窜了三天?加强免疫。」
「肖朗:哦对……那明天早上我早点起来,给它煮点鸡胸肉安抚一下情绪……」
「周末:姐夫,溺爱不可取啊!」
「肖朗:这怎么是溺爱呢?这是战术性安抚![委屈]」
周末看着群里姐夫的回复,差点笑出了声。他能想象出姐夫现在一定是一脸心疼又不得不从的表情。
退出群聊,他把自己扔到床上。
柔软的床垫承接住身体,带来熟悉的放松感。
周末舒服的轻声谓叹,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翻身正看见自己洗衣服时,随手放在桌子上那支蓝色书签。
啧,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周末鼻端似乎又闻见了那股腐朽沉郁的香气,与之重叠的,还有上周目中那浸透皮肉的檀香。
两种香气在记忆里打架,一个宛如庙宇里的馥郁香火味,一个像是美人尸身散发的气息,都让他深感麻烦。
他不甘不愿的爬起来,拿着那支书签走到书桌旁,拉开了抽屉重新打开笔记本
“能帮我保存一下吗?”周末把书签放在书页上面。
“好的哟~道具归档申请收到~正在努力生成专用保护图层……”
(●●)浮现的系统表情旁跟着冒出来,一个卡通小刷子图标,刷刷几下,书签被轻柔地“吸”入纸页,像是被请进了透明的展示夹层。
然后,水墨氤氲,缓缓写意出一幅画……
靛青衣衫抛下一角水袖,腕缠深色珠串,捏作兰花指,轻点掌下狗头额心,银灰色的格力犬若隐若现,黑布蒙眼,姿态驯服仰望着主人。
“谢卿馈我香方,长梦彼岸如故。”
卧室主灯关闭。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亮了周末的脸。
他随手点开浏览器,下意识地输入了“青麟髓”三个字,手指在搜索框里停顿了一下,又逐字删除。
算了,感觉网上不会搜到有用的东西,而且这不重要了。
他跳转到了游戏App,走马观花般看过去,忽然感觉脚踝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
低头一看,发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他脚边,仰着那张圆润的猫脸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手机背光下,幽幽地闪着光。
“喵。”发财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警惕?
周末放下手机,伸手想rua猫头:“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发财灵巧地一偏脑袋,躲开了他的魔爪。它站起身,绕着周末的脚走了半圈,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却不安地微微勾着。
“喵嗷。”它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沉了些,像是在质问。
周末突然福至心灵,试探性地问:“……梦到打针了?”
“喵——!”发财的回应立刻拔高了一个八度,带着明显的控诉。它后退半步,圆眼睛瞪得溜圆,连胡须都绷直了,仿佛在说:“果然!你这个两脚兽果然在计划对朕不利的事情!”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周末立刻否认,试图用最无辜的表情蒙混过关,“我说的是……是‘珍重’!对,祝你明天珍重!”
“喵呜!”发财显然不信,胡须都气得抖了抖。它抬起一只前爪,虚虚地拍了一下周末的小腿,没什么力道,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抗议。然后它转过身,迈着矜持又带着点气呼呼的猫步,走向自己的猫窝。
走到一半,它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周末一眼,眼神复杂——有怀疑,有委屈,还有点“朕记住你了”的小小威胁。
周末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正经道:“好啦,快去睡吧。明天……明天给你加罐头。”
发财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有点动摇,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跳上了窗台的软垫,把自己重新团好,准备进行第二轮睡眠。只是这次,它把脑袋埋得更深了,只露出一双耳朵警惕地支棱着,仿佛在睡梦中也要提防某个“居心叵测”的仆人。
房间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送风声,床头小夜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一角。很快发财的呼噜声又再次响起。
暂时没有睡意的周末,目光掠过卧室里阴影,在游戏商店里翻到了一个像素风的小游戏打发时间。
墙上的电子钟表数字一秒一变,很快跳过了零点。
周末打了哈欠,放下手机,他抬手想揉去眼角泪花,一只微凉的小手已经先一步轻柔抹去那点水意,顺势捧住了他的脸颊。
周末酝酿的困意顿去,惊讶的感受到那只小手在碰撞自己脸颊的那一刻,霎那间化作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掌,整个捧住了他的脸。
眼前昏暗里,浓重阴影勾勒出的身形修长 —— 绝不是小孩子的模样。
周末没有动。
那只手捧着他的脸,掌心微凉,但逐渐染上他脸颊的温度。
“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长大了?”
阴影里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像是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又带着点熟悉的孩童腔调。
“我一直都这么大。”声音贴近耳畔,“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发财在窗台上发出威胁的呜呜低鸣,但没有醒。
“为什么现在……”周末问了一半,停住了。
为什么现在让我感觉到?为什么不再隐藏?
手移开了,转而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次。
“因为你终于想要……再次看见我了。”声音渐渐淡去,“下次,别再假装看不见。”
阴影恢复正常。 周末坐在床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和一丝香气?
像是烟熏火燎的老庙里的烧香味。
明明以前闻到都是干净清冽的气息,现在这……越长大越熟悉,周末在黑暗中抬手捂住眼睛,心里发沉—— 真是,这气息怎么会越‘长大’越熟悉。
他缩进被窝里,在混乱的思绪里沉沉睡去。
“啪嗒。”
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小东西掉在了地板上。
周末困倦地掀开一丝眼皮,模糊的视线看向声音来源。是他那枚骰子四叶草项链,原本该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此刻却落在了地板中央。
……又是‘他’吗?
周末懒得动,只是含糊地对着空气嘟囔:“阿……别闹,我要睡了。”
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他还是不确定是否要叫出来,总觉得一旦说出口,现在这点‘日常’就没了,会陷入一团更纠结的乱麻里。
寂静的房间里,无人应答。
但片刻后,他感觉到被子被轻轻往下掖了掖,掖到了下巴下面。动作有点笨拙,但很仔细。
然后,一股极其清凉的微弱气息拂过他的额头,像是有人凑近了,轻轻吹了一口气,驱散了残存的闷热。
发财的呼噜声停了一瞬,猫耳朵转向周末的方向抖了抖,随即又恢复了规律。
第二天早饭时,周末眼下有点青黑。
肖朗担心:“没睡好?是不是昨天吓到了?”
周末摇头:“不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周雪瞥了他一眼,帮忙摆筷子的手一停:“梦到什么?”
“梦到……”周末看了眼脚边蹭饭的发财,“梦到有只大猫,追着我,非要给我洗脸。”
发财:“喵?!”(关我什么事!)
周雪重新拿起了筷子,夹菜时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很讨厌那只猫么?”
周末沉默。
半晌,他才在心里道:“我不知道。”
“下雨了。”肖朗说,他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碟酱菜,放到妻子身前的桌子上。
“刚刚滴点,天气预报有些不准呢,说好的是阴天,唉 —— 一会儿发财更不愿意出门了。”
周末跟着望向窗户,玻璃上点点星星的水珠落下。
有声音混在雨声里,轻轻在他脑海里响起:‘你很怕知道我是谁。’
周末没有否认:‘嗯。怕知道了,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了。’
‘现在怎样?’
‘现在……我可以假装你只是我想象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