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体验从来不是愉快的。
当蓝龙化身与三位德鲁伊将能量注入传送门基座的最后一刻，艾伦感到周遭的现实像湿透的羊皮纸般开始皱缩、撕裂。他脚下坚实的石质平台突然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肺叶上。空气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能量流，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透过盔甲的缝隙渗入皮肤，在血管中激起细小的刺痛。
“保持呼吸节奏！”玛法里奥的声音像是从深水底传来，扭曲而遥远，“不要抵抗牵引！”
艾伦强迫自己深呼吸——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呼吸的话。每一次吸气，涌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闪烁的光点和破碎的声音碎片：战场上的呐喊、法术的吟唱、巨龙的咆哮、岩石崩裂的轰鸣……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却又有一种诡异的清晰，仿佛他的意识被强行分割成无数份，同时聆听不同时空的回响。
他看向同伴。莱拉尔闭着眼睛，德鲁伊的身体微微发光，正在用自然之力稳定自身与周遭能量的平衡。布雷恩咬紧牙关，矮人的双手死死抓着斧柄，指节发白，但眼神依然锐利——猎人在陌生环境中本能地保持警觉。塞拉……塞拉的状态让艾伦心头一紧。狼人少女的身体微微前倾，耳朵紧贴头皮，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鸣，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缩成了细线，正盯着传送门漩涡中心那片无法形容的色彩乱流。她胸前的梦境稳定器水晶正发出急促的脉冲光芒，像是心脏在疯狂跳动。
“塞拉！”艾伦想喊，但声音在能量流中消散无踪。
就在此时，传送达到了临界点。
不是坠落，而是被拉扯——某种超越物理的力量握住每个人的存在本质，将他们从海加尔山的坐标上“剥离”，然后沿着一条并非直线的轨迹掷向目的地。艾伦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看不见，听不到，闻不着，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只有意识还在运转，像一颗被抛入激流的石子，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翻滚。
然后，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本质的感知。他看见艾泽拉斯像一颗布满裂痕的宝石悬浮在虚空中，那些裂痕中涌动着不同颜色的能量：红色的火焰从海加尔山方向喷涌，黑色的大地从中心撕裂，蓝色的水流在边缘紊乱旋转，青色的风暴在四处肆虐。而在宝石的核心深处，一股令人窒息的紫色暗影正从每道裂缝中渗出，像毒液般侵蚀一切。
他还看见了别的东西：一根根贯穿宝石的银色支柱，有些已经断裂，有些布满裂纹，少数几根依然完好。世界之柱。它们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泰坦能量，但与那紫色暗影相比，显得如此脆弱。
接着，景象切换。他看见深岩之洲——不是地图上的标记，而是它真实的面貌：一个由无限层叠的岩石大陆、水晶丛林、熔岩河流和虚空裂隙构成的庞大迷宫。在迷宫深处，一个熟悉的、燃烧着疯狂怒火的存在正用它的利爪撕扯着那些银色支柱。死亡之翼。但更可怕的是，死亡之翼下方，在那片连光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它没有形态，只有纯粹的恶意和饥饿，它的“视线”正透过世界的裂缝，投向传送中的他们——
“不！”
艾伦的意识猛然回缩，感官如潮水般恢复。他感觉到重力——异常沉重的重力——将他拉向地面。他感觉到空气涌入肺部，稀薄、干燥、充满矿物粉尘的刺鼻味道。他听到声音：一种持续的低频轰鸣，来自脚下，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呻吟。
他摔倒在地，盔甲与岩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重力的增加让这次坠落格外沉重，他感到关节发出抗议的声响。但他立刻翻滚起身，盾牌本能地举到胸前。
传送完成了。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中。穹顶高不见顶，黑暗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发光水晶簇，像倒悬的星空。地面是粗糙的黑色岩石，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光芒，不知是熔岩还是某种发光矿物。空气稀薄，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肺部有种被砂纸摩擦的感觉。
“所有人，报告状态！”艾伦喊道，声音在洞穴中回荡，被岩石吸收，显得沉闷而短促。
“我……没事。”莱拉尔的声音有些喘息，暗夜精灵单膝跪地，双手按着地面，似乎在适应重力的变化，“自然在这里……很痛苦。大地在流血。”
“矮人从不在洞穴里摔倒。”布雷恩已经站起来，虽然动作比平时缓慢，但依然稳当。他检查着装备，“不过这里的地面真够硬的。我的屁股像是被铁锤砸了。”
艾伦看向塞拉。狼人少女还趴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变回了人类形态。她双手抱着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梦境稳定器的水晶吊坠紧贴在她的锁骨上，光芒已经稳定下来，但依然明亮。
“塞拉？”艾伦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你怎么样？”
塞拉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血迹，但眼神涣散，瞳孔边缘有一圈不正常的紫色微光。“我看见了……”她的声音嘶哑，“它看见我们了……那个黑暗中的东西……它知道我们来了……”
“什么东西？”莱拉尔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知道……没有名字……只有饥饿……”塞拉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再睁开时，眼中的紫光淡了些，但依然存在，“传送不是单向的……当我们穿过位面屏障时，它也……瞥了我们一眼。”
不安的气氛在团队中蔓延。传送过程本来就不稳定，如果还被某种未知存在标记了……
“先离开这里。”艾伦决定，“玛法里奥说传送点附近有大地之环的前哨。我们需要找到他们。”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洞穴侧面的阴影中传来：
“你们已经找到了。”
一个身影从岩壁的凹陷处走出。那是个矮人，但和布雷恩·铜须那种探险家打扮截然不同。他身披厚重的石板甲，甲片上镶嵌着发光的晶石，手持一面几乎和他等高的岩石盾牌。他的胡须编织成复杂的辫子，每根辫子里都编入了细小的发光水晶，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条条流动的光带。
“布鲁甘·岩盔，大地之环的守卫者，水晶前哨的负责人。”矮人声音粗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玛法里奥大人的梦境传讯比你们早到几分钟。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他说话时，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洞穴顶部。艾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借着水晶的微光，他看到了那些附着在穹顶上的巨大阴影：它们有着蝙蝠般的轮廓，但身体由粗糙的岩石构成，翅膀是半透明的结晶薄膜。最大的那只，翼展超过二十尺。
“石像鬼。”布鲁甘压低声音，“暮光之锤驯化的地元素变种。它们听觉敏锐，但对稳定移动的物体反应迟钝。慢慢走，别突然加速，别大声说话。”
团队跟随布鲁甘沿着洞穴边缘移动。路上，艾伦注意到地面上有许多战斗痕迹：大片碎裂的岩石，边缘锋利如刀；焦黑的印记，像是被高温瞬间灼烧；还有一些干涸的暗色污渍，在发光矿物的映照下呈现紫黑色——不像是血，更像是某种腐蚀性液体的残留。
“前哨遭到了三次袭击。”布鲁甘边走边低声说明，他的步伐沉稳而有节奏，显然是习惯了这种重力和环境，“暮光之锤知道这里的重要性。他们想切断我们与萨尔大人所在的修复现场的联系。”
“萨尔在哪里？”莱拉尔问。
“在更深的地方，靠近断裂最严重的那根世界之柱。”布鲁甘说，“但那里的环境太恶劣，连萨满都需要轮换休息。水晶前哨是我们的补给站和伤员收容点。”
他们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光亮。那是一座依托天然水晶簇建造的简陋堡垒，墙壁由切割过的岩石板和魔法加固的水晶构成。几座简陋的哨塔上站着守卫的身影——有人类，有兽人，有牛头人，都穿着大地之环的服饰，或手持法杖，或握着武器。
进入堡垒内部，温度稍微升高，空气也湿润了一些。中央的火塘里燃烧着某种发出蓝色火焰的矿物，提供了照明和温暖。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火塘旁躺着的几个伤员：他们的伤口不是普通的刀剑伤，而是皮肤和肌肉变成了粗糙的岩石，裂缝中透出不祥的紫黑色光芒，仿佛有生命般缓慢脉动。
“石化诅咒。”布鲁甘注意到团队的目光，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暮光之锤的法术。被击中后不及时净化，就会慢慢变成石头。我们已经损失了七个好手。”
他带团队来到堡垒深处一张粗糙的石桌前，桌上摊着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材质似乎是某种皮革，但经过特殊处理，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清上面的标记。
“深岩之洲的这一区域，我们大致探索清楚了。”布鲁甘的手指按在地图中央的一个标记上，“这里是水晶前哨，我们的位置。”
他的手指移动到三个用红色颜料圈出的区域。
“暮光之锤的三个主要据点。东边的‘回音矿坑’——他们在那里开采一种能放大暗影法术的共鸣水晶。西边的‘石化殿堂’——那里有座古老的泰坦设施，被他们改造成了诅咒仪式场。北边的‘噬渊’——一个深不见底的裂谷，据说是死亡之翼苏醒时撕裂的伤口之一，暮光之锤在那里进行某种召唤仪式。”
布鲁甘抬起头，目光扫过团队：“萨尔大人需要你们帮忙清除这三个据点。但更重要的是——”
他指向地图上三个用金色标记的、距离据点不远的位置。
“——根据俘虏的供词，核心石板的三块最大碎片，就藏在这三个据点里。回音矿坑一块，石化殿堂一块，噬渊一块。”
布雷恩凑近研究地图：“三个据点距离都不近。我们得分开行动？”
“时间不够。”布鲁甘摇头，“暮光之锤在准备大规模仪式。三个据点的活动都在增加。如果让他们完成仪式，可能会彻底破坏这一区域的世界之柱基础，到时候连锁反应会波及整个深岩之洲。”
艾伦沉思着。分兵是高风险的选择，尤其是在这种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但他也知道，如果他们逐个清除据点，可能来不及阻止仪式。
“萨尔大人的建议是分成两组。”布鲁甘继续说，“一组去回音矿坑和石化殿堂，这两个据点相对‘传统’。另一组去噬渊——那里最危险，环境最诡异，而且根据俘虏的供词，最后一块碎片可能……是活的。”
“活的？”塞拉重复这个词，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胸前的梦境稳定器。
“俘虏说，那块碎片被死亡之翼的疯狂意志污染了，产生了某种伪意识。它会移动，会躲避，甚至会攻击接近者。”布鲁甘的表情严肃，“所以需要最敏锐的感知和最快的反应能力来对付它。萨尔大人建议……”
他看向塞拉和布雷恩：“猎人和狼人，你们去噬渊。”
然后看向艾伦和莱拉尔：“圣骑士和德鲁伊，你们去回音矿坑和石化殿堂。圣光可以净化诅咒，自然之力可以对抗被扭曲的地元素。而且两个据点距离较近，你们可以逐个清除。”
分工在逻辑上成立，但艾伦的担忧没有减少。他看着塞拉——她刚刚在传送中经历了某种精神冲击，眼中的紫光还未完全散去——要让她去最危险的地方？
“我可以。”塞拉似乎读懂了艾伦的犹豫，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布雷恩是经验丰富的猎人，我能感知到危险。而且……”她握紧梦境稳定器的吊坠，“维琳给了我这个，应该能帮上忙。”
布雷恩拍了拍胸脯：“别担心，小子。矮人在地下就像鱼在水里。我会把她安全带回来的。”
艾伦知道这是当下最优的选择。他点头：“好。但我们约定：无论是否完成任务，三天后必须回到水晶前哨汇合。如果超过时间……”
“如果超过时间，就当我们牺牲了，继续你们的任务。”布雷恩直白地说，“但我们不会死的。铜须家族的猎人还没在洞穴里迷路过。”
布鲁甘拿出两个小袋子，分别交给艾伦和布雷恩。“信号烟火和简易地图。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发射烟火，我们会尽可能支援。但别抱太大希望——我们人手太紧了。”
准备时间不多。团队在前哨补充了饮水和特制的干粮——一种由菌类和矿物混合制成的压缩块，味道古怪但能提供足够能量。艾伦将维琳给的能量侦测器分成了两部分，主件留给自己，子件交给布雷恩。“保持联系。维琳说这东西在一定距离内可以传递简单信号。”
莱拉尔给了塞拉和布雷恩一些快速生长的照明苔藓和净化孢子。塞拉最后检查了匕首和装备，她的狼人形态在堡垒的蓝色火焰映照下，投出长长的、不安的影子。
分别前，布鲁甘再次叮嘱：“记住，在深岩之洲，不要相信‘稳定’的地面。不要深入发出嗡鸣声的洞穴。如果看到紫色的结晶，立刻远离——那是暮光腐化的标志。还有……如果听到岩石‘说话’，别回答。那是上古的低语，会侵蚀心智。”
带着这些警告，团队分头出发。艾伦和莱拉尔向东，沿着布鲁甘标记的路径前往回音矿坑。布雷恩和塞拉向北，走向那个被称为“噬渊”的恐怖裂谷。
他们离开后不久，水晶前哨的梦境接收石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值班的萨满连忙激活石片，但传来的信息破碎不堪，像是发送者在极度仓促或干扰下达成的。几个关键词被勉强拼凑出来：
“火焰……与大地……连接……仪式……同步进行……小心……陷阱……传送门……不止一个……”
信息的落款是维琳·星歌的魔法签名，时间标记显示是在他们离开海加尔山约半小时后发出的。但深岩之洲的位面干扰让信息严重延迟。
警告来迟了。
而此时，艾伦和莱拉尔已经站在了回音矿坑的入口前——那是一个向地下深处倾斜的、人工开凿的隧道入口。岩壁上布满了几何刻痕，显然是泰坦的手笔，但后来被添加了许多扭曲的、仿佛在蠕动的暮光符文。从洞口深处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无数把锤子在同时工作，每一次敲击都引发空气的共振，让人的牙齿发酸。
而在北方的噬渊边缘，布雷恩和塞拉看到的景象更令人不安。裂谷宽达数百尺，深不见底，谷壁上生长着巨大的、脉动的紫色水晶，每一块水晶内部都似乎封印着某种挣扎的形体——有人形，有兽形，甚至有龙形。从裂谷深处传来的不是风声，而是某种有节奏的、像是巨大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让谷壁的水晶同步闪烁。
塞拉站在裂谷边缘，狼耳竖起。她听到了别的声音——不是心跳，不是风声，而是岩石的低语。古老、疯狂、充满诱惑和威胁的低语，正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涌出，呼唤着她的名字，呼唤着戈德林的名字，呼唤着一切与荒野和古老契约相关的存在。
她胸前的梦境稳定器突然变得滚烫。
布雷恩搭箭上弦，矮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下面有东西在动。不是石头……是别的什么。”
他们不知道，噬渊不是简单的裂谷。它是深岩之洲的伤口，也是门扉——一扇连接着更古老、更黑暗之处的传送门，此刻正缓缓开启。
而他们，正站在门边。
当艾伦和莱拉尔踏入回音矿坑的黑暗，布雷恩与塞拉站在噬渊边缘时，深岩之洲的真正面貌才逐渐揭露。这里不是单纯的地下洞穴，而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元素位面碎片。岩石拥有记忆，水晶记录着时光，而每一条裂缝都可能通向更古老的层次。在回音矿坑深处，艾伦发现了暮光之锤真正的目的：他们不是在开采水晶，而是在利用共鸣水晶的频率，试图唤醒深埋在岩石中的、比死亡之翼更古老的存在——那些在泰坦塑造世界前就沉睡于此的原始元素领主。而在噬渊，塞拉与岩石的低语产生了危险的共鸣，她的戈德林印记与裂谷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契约产生了连接，那契约的内容关乎狼神的起源，也关乎深岩之洲最深层的秘密。当两组成员分别深入险境时，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三个据点不是孤立的目标，而是一个巨大仪式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暮光之锤计划同时激活三个点，在深岩之洲打开一扇足以吞噬整个元素位面的传送门。而阻止他们的唯一希望，可能藏在那些会“说话”的岩石记忆之中——如果团队能听懂，且不被那些记忆吞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