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的风带着血腥味。
所有尸傀都已经消散，连灰烬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但守界盟众人身上的伤口、碎裂的法器、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法则污染气息，都在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真实与惨烈。
楚天站在原地，右手掌心的火焰印记已经完全熄灭，只剩下一道淡红色的疤痕，像是一朵凋零的花。眉心的刺痛还在持续，尤其是代表冬的那道划痕，一阵阵冰寒的悸动从中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北方呼唤他。
“清点伤亡。”林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三十七名还能动的修士开始检查同伴的情况。结果很糟——有十一人受了不同程度的污染伤，伤口处的皮肉变成灰白色，僵硬如石。虽然韩立最后的净化阻止了污染的蔓延，但这些伤口已经无法自然愈合。
更糟糕的是那些失去自我的同伴。在刚才的战斗中，有二十多副担架被打翻，里面的伤员滚落在地。虽然尸傀没有攻击他们——似乎这些失去自我的人不在污染生物的“威胁名单”上——但混乱中还是有几个人受了伤。
“我们不能再带着他们前进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修士沉声道，“目标太大，行动太慢。再来一次袭击，我们全得交代在这里。”
“那你说怎么办？”林远反问，“把他们扔在这里等死？”
刀疤修士沉默。
楚天走到一具担架旁，蹲下身。担架上躺着的是阿骨打，这位南域汉子依然保持着婴儿般的懵懂状态，正抓着自己的手指玩耍。看到楚天，他咧开嘴笑了，发出含糊的“啊啊”声。
“我们必须分开行动。”楚天站起身，做出了决定，“一部分人护送伤员回守界盟总部，接受治疗。另一部分人……跟我北上。”
“北上？”林远皱眉，“现在就去雪国？楚前辈，你的状态——”
“我的状态很差，我知道。”楚天打断他，“但时间不多了。韩长老说雪国情况很糟，雪无情的残念可能已经被痛苦扭曲。而且……”
他摸了摸眉心，那里的刺痛越来越强烈。
“冬之印记在呼唤我。如果我不尽快回应，可能会出现更糟的情况。”
“可我们这点人，去了能做什么？”刀疤修士问，“刚才的尸傀只是被污染的普通修士，我们都差点全军覆没。雪国是冬之方位，雪无情残念守护的地方，危险程度肯定更高。”
“所以我们需要准备。”楚天说，“但不是在这里准备，是在路上准备。守界盟总部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吗？有对抗法则污染的手段吗？有修复四季印记的方法吗？”
林远摇头:“没有。如果有，陈玄长老早就用了。”
“所以回总部没有意义。”楚天总结，“我们需要的是四季方位本身。东麓桃林给了我们夏之方位，雪国会给我们冬之方位。只有集齐四季，我们才能找到起源之地，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
逻辑很清楚，但风险巨大。
“我跟你去。”林远第一个表态，“我是研究型修士，对法则和封印了解最多，可能帮得上忙。”
“我也去。”刀疤修士咬了咬牙，“我叫赵铁，原来是北域分部的人，对雪国地形熟悉。”
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站了出来。都是状态相对较好、或者有特殊技能的。最终确定，包括楚天在内，一共十六人北上雪国。剩下的二十一人，带着所有伤员返回守界盟总部。
“如果……如果我们回不去总部呢？”一个年轻的修士颤声问。
“那就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伤员藏起来。”楚天说，“然后尽可能活下去。四十多年后封印崩溃时，至少……至少还有人见证九荒的终结。”
这话很残酷，但很现实。
队伍开始分头准备。
北上的十六人整理装备，补充物资。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大部分法器都在刚才的战斗中损坏了，丹药也所剩无几。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彼此，以及楚天眉心里那个正在苏醒的冬之印记。
“楚前辈，你的印记……”林远注意到，楚天眉心的冬之划痕，正在渗出淡淡的冰蓝色光芒，像融化的冰水。
“它在吸收周围的灵气。”楚天闭眼感受，“很缓慢，但确实在恢复。可能是因为接近北方，也可能是因为……雪无情在主动输送力量。”
“输送力量？她不是残念吗？怎么还能——”
“我不知道。”楚天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冰蓝，“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等我。等了很久很久。”
队伍在傍晚时分出发。
南下的队伍抬着伤员，走向守界盟总部的方向。北上的队伍则背对夕阳，走向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北方。
分别时，阿骨打突然从担架上坐起来，看向楚天，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桃……花……”他含糊地说。
楚天愣住了。
“他说话了？”林远惊讶。
但下一秒，阿骨打眼中的清明消失，又恢复成懵懂状态，继续玩自己的手指。
可那两个字，所有人都听清了。
桃花。
那是风清雪留给雪无情的承诺，也是雪无情最后的遗憾。
“我会带去的。”楚天轻声说，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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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离开戈壁后，他们进入了一片丘陵地带。这里原本应该是肥沃的草原，但现在却呈现出一片死寂的景象——草是枯黄的，树是光秃的，连河流都结了冰。更诡异的是，气温并没有低到结冰的程度，但一切液体都在凝固。
“法则紊乱。”林远蹲在一条冰封的小溪边，用剑鞘敲了敲冰面，“不是自然结冰，是冬之法则的辐射效应。越往北，这种效应越强。”
确实，随着他们深入，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诡异。
有些地方明明阳光明媚，但地面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有些地方明明在下雪，但雪花落地的瞬间就汽化成雾气。最奇怪的是一个山谷，里面的植物一半郁郁葱葱，一半被冰封，分界线笔直得像用尺子量过。
“这是冬之法则和夏之法则冲突的区域。”楚天指着那条分界线，“风清雪的夏之法则从南域辐射过来，雪无情的冬之法则从雪国辐射出来。两者在这里碰撞，形成了这种奇观。”
“这说明雪无情的残念确实还保持着力量。”赵铁皱眉，“而且……不太稳定。正常的法则辐射应该是渐变的，不会这么突兀。”
楚天点头。
他能感觉到，眉心的冬之印记越来越活跃。冰蓝色的光芒已经能够稳定渗出，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霜。这霜不冷，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记忆碎片更容易连接。
但同时也带来危险。
第三天夜里，他们在一片针叶林中扎营时，遭遇了第一次袭击。
袭击者不是人，也不是尸傀，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东西——冰傀。
那是由冰雪凝聚而成的人形生物，没有五官，没有衣物，只是简单的冰晶轮廓。它们在月光下几乎隐形，直到靠近到十丈内才被发现。
第一个守夜修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一只冰傀的手臂贯穿了胸口。不是物理贯穿，是手臂直接融入他的身体，然后从内部开始冻结。
“敌袭！”赵铁第一个反应过来，一刀斩断了那只冰傀的手臂。
但断裂的手臂还在活动，像蛇一样在地上蠕动，继续爬向那个修士。
楚天冲过去，将手掌按在修士胸口。眉心的冬之印记亮起，冰蓝色的光芒涌入修士体内。那截断臂在光芒中溶解、消散，但修士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冰晶空洞。
“谢……谢谢……”修士脸色苍白，但至少活了下来。
“所有人，背靠背结阵！”林远大喊，“这些冰傀用普通攻击效果很差，要用火属性法术！”
但问题来了——队伍里修习火属性法术的人很少。而且就算有，在这种冬之法则辐射强烈的区域，火属性法术的威力也被严重压制。
更糟糕的是，冰傀的数量越来越多。
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声无息，像一群幽灵。月光下，整片针叶林里密密麻麻都是冰蓝色的轮廓。
“它们是被冬之印记吸引来的。”楚天明白了，“我的印记在吸收灵气，同时也像一个信标，把这些东西引过来了。”
“那怎么办？关掉印记？”一个修士问。
“关不掉。”楚天摇头，“它在自主苏醒，我控制不了。”
冰傀已经冲到了眼前。
战斗再次爆发。
这一次比戈壁上的战斗更艰难。冰傀没有要害，砍断四肢它们还能用剩下的部分攻击。而且它们的攻击带有强烈的冬之法则侵蚀——只要被触碰到，身体就会开始冻结。
短短几十息时间，就有四个人受伤。
楚天尝试用冬之印记对抗，但效果有限。他能净化侵入体内的法则侵蚀，但无法大范围消灭冰傀。而且每次使用印记，眉心的刺痛就会加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撕裂他的意识。
“楚前辈！你看那边！”林远突然指向森林深处。
那里，一株特别高大的针叶树下，站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冰傀。
那个冰傀有五官。
虽然模糊，但能看出那是一张女子的脸。长发，清冷的眉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它的身体也更加精细，甚至能看出衣袍的褶皱。
最重要的是，它手中握着一柄冰剑。
剑的形状，和焚心剑一模一样。
“雪……无情？”楚天喃喃。
那个冰傀动了。
它没有攻击，只是抬起冰剑，指向北方。然后，它张开嘴，发出一种非人的声音，像是寒风穿过峡谷:
“来……雪国……来……见我……”
声音落下，所有冰傀同时停止攻击。
它们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北方的路。
那个有五官的冰傀转身，走进森林深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它在……引路？”赵铁不确定地问。
“是在威胁。”楚天纠正，“它在告诉我们，如果不主动去雪国，它会用更激烈的方式‘邀请’我们。”
他看向北方，眉心的冬之印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
冰蓝色的光芒突然爆发，在他身后凝聚出一个模糊的虚影。
那是一个白发少女的轮廓，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个虚影在看着他们。
看着楚天。
然后，虚影抬起剑，做了个同样的动作——指向北方。
“我……会去的。”楚天轻声说。
虚影点点头，消散了。
冰傀们也纷纷融化，化作一滩滩清水，渗入地面。
森林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
雪无情的残念，已经找到了他们。
而且，她似乎……并不友善。
“继续前进。”楚天说，“加快速度。在她失去耐心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雪国。”
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没有人说话。
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森林中回荡，以及每个人心中越来越沉重的预感。
雪国等待着他们。
而等待着他们的，可能不是故人的欢迎，而是三百年的怨恨，和扭曲的痛苦。
楚天摸了摸眉心，那里的冰蓝光芒越来越亮。
他能感觉到，冬之印记正在快速苏醒。
但苏醒的，究竟是雪无情残留的温柔，还是她被痛苦扭曲的疯狂？
他不知道。
只能继续前进。
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封印的裂痕，每一天都在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