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剑插在冰面上，微微震颤。
楚天跪在剑前，伸手握住剑柄。剑身冰凉刺骨，但在掌心与金属接触的瞬间，一股浩瀚的、冰冷而温柔的力量涌入体内。那不是简单的灵力传递，是更加本质的东西——记忆、情感、三百年的等待，以及最后释然的解脱。
“雪师姐……”楚天喃喃。
剑身中，传来微弱的回应:“别难过……这只是……新的开始……”
声音轻得像雪落，但楚天听清了。
他握紧剑，站起身。眉心的四道划痕此刻全都黯淡无光，像是耗尽了所有力量。但当他看向焚心剑时，代表冬的那道划痕突然亮起——不是从内部发光，是倒映着剑身冰蓝的光芒。
“楚前辈，你没事吧？”林远小心翼翼地问。
楚天摇头，但动作很僵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不是受伤，是“适应”。冬之法则的力量在体内流转，与之前的三枚印记开始融合。虽然印记本身失去了光芒，但法则的根基还在，此刻被冬之力量激活，开始重新建立连接。
“我需要……时间。”楚天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雪师姐留下的力量……太庞大了……”
“三百年的积累。”林远理解地点头，“需要帮忙吗？”
“不用。”楚天盘膝坐下，将焚心剑横放在膝上，“你们警戒四周。刚才的动静太大，可能会引来……”
话音未落，冰原深处传来诡异的呼啸声。
不是风声，是某种更尖锐、更刺耳的声音，像无数玻璃同时碎裂。随着声音靠近，冰面上开始出现裂缝——不是自然裂缝，那些裂缝呈放射状，从同一个点向外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冰层深处钻出来。
“戒备！”赵铁抽出刀，挡在楚天身前。
其他修士也迅速结阵，将楚天护在中间。
冰面炸开了。
不是爆炸，是“绽放”——冰层像花朵一样向四周翻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从黑暗中，缓缓升起一个人影。
不，不是人。
那是一具冰雕。
雕刻的是一个女子的形象，白发，长裙，手持长剑。雕工极其精细，连衣袍的褶皱、发丝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但诡异的是，这具冰雕的脸……没有五官。
平滑的冰面上，本该是五官的位置空无一物。
“又来了……”林远咬牙，“是雪前辈的残念造物吗？”
“不是。”楚天闭着眼睛，但感知到了外面的情况，“这东西……没有雪师姐的气息。是别的东西。”
冰雕完全升出冰面，悬浮在半空中。它缓缓转头——虽然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视线”扫过。
然后，它说话了。
声音空洞，像是冰块碰撞:“检测到……冬之法则载体……符合回收条件……开始回收……”
回收？
“小心！”赵铁大吼，“它在吸收周围的冰！”
确实，冰雕周围的冰层开始融化、汽化，化作白色雾气被吸入冰雕体内。随着雾气吸入，冰雕的体积开始膨胀，从正常人的大小，迅速增长到三丈、五丈、十丈……
更可怕的是，冰雕的表面开始浮现出复杂的纹路——那是法则符文，密密麻麻，像电路板一样遍布全身。
“这是……法则造物。”林远脸色苍白，“不是自然形成的，是被制造出来的。用来……回收失控的法则载体。”
“谁制造的？”一个修士问。
“还能是谁？”楚天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冰蓝，“玄黄。他在分离四季法则植入我们体内时，就留下了后手。如果我们失控，或者死亡，这些造物就会出现，回收法则力量。”
冰雕已经增长到二十丈高，像一座冰山悬浮在空中。它抬起巨大的冰手，指向楚天:
“目标确认……开始强制回收……”
冰手张开，掌心浮现出一个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传来恐怖的吸力，不是吸物质，是吸法则——楚天感觉到体内的冬之力量在躁动，想要脱离身体飞向那个漩涡。
“休想！”楚天咬牙，强行压制。
但他刚刚承受了雪无情三百年的力量积累，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这一压制，反而引发了内部冲突。
春、夏、秋三枚印记的残留力量开始暴走，与冬之力量激烈对抗。四种法则在楚天体内交战，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呃啊——！”楚天单膝跪地，焚心剑脱手飞出，插在冰面上嗡嗡震颤。
“楚前辈！”林远想冲过来，但被冰雕另一只手挥出的冰锥逼退。
冰锥如雨，每一根都带有法则锁定，根本无法完全躲避。几个修士被冰锥擦伤，伤口瞬间冻结，连血液都凝固成冰晶。
“这样下去不行……”赵铁咬牙，“得毁了那个冰雕！”
“怎么毁？”林远苦笑，“那是法则造物，普通攻击根本无效。”
确实，几个修士尝试用法术攻击冰雕，但火球在靠近时熄灭，剑气在接触时崩碎，连符箓都在半空中就失效了——所有攻击都被冰雕周围的法则场域中和了。
冰雕的回收漩涡越来越强。
楚天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不是物理撕裂，是存在层面的撕裂——冬之法则想要脱离，但另外三种法则在阻止。这种对抗让他处于一种诡异的“存在不稳定”状态:时而透明，时而凝实，时而年轻，时而苍老……
“雪……师姐……”楚天艰难地呼唤，“帮……帮我……”
焚心剑突然自己飞起。
不是楚天操控的，是剑中的残念在行动。剑身化作一道冰蓝流光，刺向冰雕的胸口——那里是法则符文最密集的区域，也是漩涡的核心。
但冰雕的反应更快。
它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焚心剑。冰晶手指握紧剑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剑身在颤抖，但无法前进分毫。
“检测到……同源残念……一并回收……”冰雕空洞的声音响起。
漩涡的吸力突然倍增。
焚心剑开始融化——不是被高温融化，是被法则分解。剑身从剑尖开始，一点点化作冰蓝色的光点，被吸入漩涡。
“不……”楚天嘶吼。
那是雪无情最后的遗物。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楚天……别反抗……”
是雪无情的声音。
“雪师姐？你——”
“让它吸收。”雪无情的声音很平静，“我的残念，我的力量，我的记忆……让它全部吸收。然后……”
她顿了顿。
“然后，借你的身体，用最后的力量，完成我三百年来一直在准备的事。”
楚天明白了。
雪无情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她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载体，等待一个能够承载她全部力量的人。
现在，机会来了。
“我该怎么做？”楚天问。
“放开防御。”雪无情说，“让冬之法则离体。然后……把身体的掌控权，暂时交给我。”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要求。
交出身体掌控权，等于将生死完全交给对方。如果雪无情有任何恶意，楚天会在瞬间被夺舍。
但他没有犹豫。
“好。”
楚天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了所有防御。
体内的冬之法则像脱缰的野马，疯狂涌出，被冰雕的漩涡吸收。与此同时，焚心剑完全融化，化作最纯粹的冰蓝光流，同样被吸入漩涡。
冰雕开始变化。
它吸收了雪无情全部的力量和残念后，那些无面的冰晶开始浮现出五官的轮廓——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张清冷美丽的脸逐渐成型。
那是雪无情的脸。
但眼神空洞，没有灵魂。
“回收完成……开始重构……”冰雕——现在应该叫它“雪无情之躯”——用空洞的声音宣布。
它的身体开始收缩，从二十丈高缩小到正常人的大小。冰晶变得更加细腻，几乎与真人无异。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空洞。
然后，它看向楚天。
“下一个目标……四季印记载体……开始回收……”
它伸出手，抓向楚天。
但就在这时，楚天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变了。
不再是原本的颜色，而是纯粹的冰蓝——不是雪无情那种冻结的蓝，是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蓝，像是万载寒冰的最深处。
“雪师姐？”林远不确定地问。
“是我。”楚天开口，但声音变了——是雪无情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借楚天的身体一用。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她——现在应该用“她”来指代——活动了一下楚天的手指，似乎在适应这具身体。
“这具冰雕是玄黄留下的回收装置，本身没有意识，只会执行预设的命令。但它现在吸收了我的全部力量和残念，等于是‘活’过来了。”
“那不是很危险吗？”赵铁问。
“危险，但也是机会。”雪无情操控着楚天的身体，走向那具冰雕，“因为它现在……是我的了。”
她伸手，按在冰雕胸口。
冰雕没有反抗——它认为楚天是要被回收的目标，而“回收”包括接触。
“冬之极意……”雪无情轻声念诵，“三百年的积累，只为此刻……”
冰雕突然僵住了。
不是被冻结，是更加本质的停滞——连“运动”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暂停了。
以冰雕为中心，半径百丈内的空间，时间流速开始急剧减缓。飘落的雪花凝固在半空，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甚至连光线都变得粘稠、缓慢。
“这是……”林远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想要握拳，但动作慢得像蜗牛爬行。
“时间冻结。”雪无情说，声音在凝固的空间中依然清晰，“冬之法则的终极运用——不是冻结物质，是冻结‘变化’。而时间，就是最大的变化。”
她走到冰雕面前，冰雕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
“玄黄以为，分离四季法则就能掌控它们。但他错了。”雪无情伸手，按在冰雕的额头，“四季法则真正的力量，不在分离，在融合。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本就是一个完整的轮回。而冬之极意……是这个轮回的‘休止符’。”
冰雕开始崩溃。
不是物理崩溃，是存在层面的消解。它的身体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作光点，但光点不是消散，而是倒流——沿着时间的长河，倒流回它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
不，不止倒流。
雪无情在修改历史。
她将冰雕的“存在”，从“被玄黄制造出来回收法则的造物”，修改成了“储存雪无情三百年力量的容器”。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的操作。
修改已经发生的历史，需要对抗整个时间流的反噬。雪无情——或者说楚天——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冰纹，像是随时会破碎的瓷器。
“雪师姐！够了！”林远大喊，“再这样下去，楚前辈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知道。”雪无情平静地说，“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只有彻底掌控这具冰雕，我们才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去对抗接下来的……”
她看向北方。
那里，幽冥渊的方向，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不是云层的裂痕，是空间的裂痕。裂痕中，隐约可见一只眼睛的轮廓——真仙遗蜕的眼睛，虽然闭着，但泄露出的气息已经让千里冰原开始震荡。
“封印……快要撑不住了。”雪无情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焦急，“玄黄的死亡引发了法则反噬，加速了封印的崩溃。我们没时间了。”
她加快了对冰雕的修改。
冰雕已经完全化作一团光，光的形状在不断变化，最后稳定成一个冰蓝色的晶核——拳头大小，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转，像是封存了一片星空。
“冬之印记……完整版。”雪无情托着晶核，将它按向楚天的眉心。
晶核融入皮肤，消失不见。
下一秒，楚天眉心的四道划痕同时亮起。
春之翠绿，夏之暗金，秋之银白，冬之冰蓝。
这一次，光芒不再黯淡，而是稳定、明亮、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微小的四季轮盘，在眉心缓缓旋转。
楚天——或者说雪无情操控的楚天——身体一震。
时间冻结的效果消失了。
雪花继续飘落，风声重新呼啸。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改变了。
“楚前辈？”林远试探着问。
楚天睁开眼睛。
眼中的冰蓝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他晃了晃头，似乎在适应什么。
“雪师姐……走了？”赵铁问。
“嗯。”楚天点头，声音恢复了正常，“她把最后的力量和印记留给了我，然后……彻底消散了。”
他看向手中的焚心剑——剑已经消失了，完全融入了冬之印记。但现在，他随时可以重新凝聚出来。
“那我们现在……”林远问。
楚天看向北方那道空间裂痕，又看向手中的四季轮盘虚影。
“去月神遗迹。”他说，“集齐最后一个方位。然后……”
他顿了顿。
“去幽冥渊，完成最后的封印。在真仙遗蜕完全苏醒之前。”
队伍再次出发。
但这一次，楚天走在最前方，眉心的四季轮盘缓缓旋转，所过之处，冰原上的法则紊乱开始平息。
雪停了。
风止了。
连天空都变得清澈了一些。
仿佛这片冰原，终于等到了它等待三百年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也终于踏上了最后的旅程。
带着四季的印记。
带着逝者的遗愿。
带着一个世界的希望。
前方，月神遗迹在等待。
而更远的北方，那只眼睛，即将睁开。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