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身躯崩解的刹那，整个幽冥渊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灰白色的尘埃在空中缓缓飘散，那些曾经蕴含伪仙之力的碎片，此刻正回归成最纯净的灵气光点。楚天单膝跪在破碎的祭坛边缘，焚心剑深深插进地面，剑身上的四季虚影逐渐淡去。
“结……结束了？”阿骨打站在百丈外，脸上满是血污。他手中巨斧已断成两截，左臂不自然地垂着。
陈玄长老跌跌撞撞地奔来，白发被鲜血染红半边。他看着空中飘散的尘埃，嘴唇颤抖：“三百年的谋划……就这样……”
“不对劲。”楚天突然抬头。
他眉心处，春夏秋三枚印记同时发出预警般的刺痛。那是一种超越感知的危险预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深渊最深处醒来。
轰隆！
九千丈高的祭坛开始崩塌。
不是从顶部，而是从基座。那些由百万生灵骨骸垒成的结构，正在从内部瓦解。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哀鸣，像是在恐惧，又像是在解脱。
“后退！”楚天厉声喝道，“全部后撤！”
守界盟残存的数千修士立刻向渊口方向撤退。但他们很快发现——退路正在消失。
幽冥渊四周的岩壁开始向内挤压，空间扭曲变形。原本清晰的出口通道，此刻像被无形之手揉捏的面团，不断折叠、重组。
“空间法则在暴走！”陈玄面色惨白，“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改变这里的规则……”
轰！轰！轰！
祭坛彻底崩塌，无数骨骸如暴雨般坠向深渊。那些坠落中的骨骼尚未触底，便在半空中化作齑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碾碎、吞噬。
楚天死死盯着深渊底部。
那里，黑暗正在褪去。
不，不是褪去——是某种存在正在将黑暗“吸收”。深渊最深处渐渐显现出轮廓，那不是岩石，不是土壤，而是一片……混沌。
灰白、暗紫、深黑，三种颜色无序地交织、旋转、吞噬彼此。那片混沌的范围正在急速扩大，从最初的十丈，到百丈，到千丈——
“那是什么东西？”阿骨打的声音中带着本能的恐惧。
即使是面对玄黄伪仙之躯时，他也不曾有过这种恐惧。那是对未知的、超越理解的存在，发自生命本能的战栗。
楚天没有回答。
他的识海深处，四季印记正在疯狂示警。三枚印记传递来的信息支离破碎，但核心含义清晰无比：
逃。
不可直视。
不可理解。
不可对抗。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混沌区域扩大到三千里时，突然停止了扩张。整个幽冥渊陷入了绝对的静止——连飘散的尘埃都凝固在空中，坍塌的祭坛碎片悬停在半空，修士们挥出的刀光剑气如琥珀中的虫豸。
时间，被冻结了。
不，不是冻结。楚天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还在运转，心跳还在继续。是那片混沌区域，将周围的一切“定格”在了某种规则层面。
然后，混沌开始凝聚。
灰白、暗紫、深黑三色疯狂旋转，向内坍缩。那场景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不是物质层面的压缩，而是“概念”层面的归拢。混沌在坍缩过程中，逐渐显露出一只……轮廓。
一只眼睛的轮廓。
当混沌彻底凝聚完成的刹那，楚天终于明白了玄黄最后的疯狂。
“原来……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它的一枚棋子。”
轰——————
无法形容的威压，从深渊底部爆发。
那不是气势，不是威能，是某种更高层面的“存在宣示”。仅仅是被那只眼睛注视，便有数十名守界盟修士直接化作虚无——不是死亡，是“存在”本身被抹除。他们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连一丝尘埃都没有留下。
“结阵！”陈玄嘶声怒吼，“乾坤守心阵！”
残存的修士们本能地执行命令。尽管恐惧已经让他们的肢体僵硬，但三百年对抗幽冥死气的训练，让守界盟的每一个人都刻入了战斗本能。
金色的阵纹在地面亮起，三千修士的力量通过阵法联结。一层淡金色的光罩升起，将众人护在其中。
然而，光罩只持续了三息。
当那只眼睛的视线扫过光罩时，金色阵纹如冰雪般消融。不是被击破，是构成阵法的“规则”本身被否定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阵法可防护”这条规则从这片区域暂时擦除。
“噗！”陈玄喷出一口鲜血，阵法反噬让他瞬间苍老了十岁。
楚天猛地踏前一步。
他眉心的三枚印记同时爆发光芒——春之生机、夏之炽烈、秋之肃杀，三色光柱冲天而起，在他身前交织成一道屏障。
这一次，屏障没有立刻消散。
四季法则，是构成九荒世界的根基法则之一。即便是那只眼睛，也无法轻易否定“世界根基”。
但也仅仅是没有立刻消散。
楚天能感觉到，三枚印记中的力量正在急速消耗。每抵挡一息视线，印记的光芒就黯淡一分。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十息，印记就会彻底枯竭。
“楚天！”阿骨打冲到他身边，“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真仙遗蜕。”楚天咬牙道，“玄黄用三百年时间，用四季情念，用百万生灵献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唤醒它。”
“唤醒它做什么？”
“不知道。”楚天摇头，“但肯定不是好事。”
他看向深渊底部。
那只眼睛已经完全睁开。
覆盖千里。
眼球不是血肉，不是晶体，而是不断旋转的混沌漩涡。瞳孔处是一片绝对的虚无，仿佛通往某个不可知的领域。眼白部分则布满密密麻麻的暗紫色纹路——仔细看去，那些纹路在不停变换，时而像文字，时而像星图，时而像某种生物的经脉。
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上方。
但仅仅是注视，就让整个幽冥渊开始崩塌。
岩壁成片成片地化为粉末，空间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原本稳定的幽冥死气此刻疯狂暴走，却不敢靠近眼睛周围百里——那里是绝对的“无”，连死气都无法存在。
“它在……吞噬九荒。”陈玄颤声道。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幽冥渊上方的天空，正在被那只眼睛“吸”下来。不是物理层面的吸引，是空间层面的坍缩。天空越来越低，云层被拉成细丝，光线扭曲变形。
更可怕的是，随着眼睛的注视，九荒大陆各处开始出现异象。
南域，东麓桃林。
风清雪衣冠冢旁那株最大的桃树，突然开始枯萎。不是季节性的落叶，是生命本源的流失。树干干裂，树叶化作飞灰，枝头刚结出的青桃瞬间腐烂。
整片桃林在十息内死去了三成。
西域，月神遗迹。
倒插在地的新月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上的月华疯狂闪烁，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侵蚀。遗迹深处，那些保存了万年的月神殿壁画，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壁画中描绘的星辰轨迹扭曲变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篡改星图。
北域，雪国故地。
焚心剑插入的冰层突然炸裂。剑身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芒，但这光芒在触及周围空气时，迅速被染上一层灰白。冻土重新开始冻结，但这一次的冰层不再是纯净的蓝色，而是带着混沌的污浊。
中域，守界盟总部。
盟主大殿中供奉的三百先烈牌位，同时发出悲鸣。牌位表面浮现裂纹，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强行抹除这些名字存在的痕迹。
整个九荒，都在那只眼睛睁开的瞬间，感受到了末日降临的预兆。
“不能让它继续注视！”楚天吼道，“必须打断它！”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焚心剑上。
剑身嗡鸣，雪无情的残魂被强行唤醒。冰蓝光芒从剑中涌出，凝聚成一道模糊的女子虚影。
“无情前辈！”楚天嘶声道，“助我一击！”
雪无情虚影转身看向深渊底部的眼睛，她沉默了一瞬，然后摇头。
“不可对抗。”
“那就看着九荒毁灭吗？！”
“有办法。”雪无情虚影指向楚天眉心，“四季轮回之环——只有完整的四季法则，才能为那团混沌构建框架。你现在缺少春之印记的完整力量。”
楚天一怔，随即想起花梦瑶消散前注入他体内的那枚春之碎片。
那不是完整的春之印记。
花梦瑶自碎印记时，只将三分之一的力量给了他，另外三分之二随她的神魂一同消散了。
“我去找！”阿骨打转身就要冲出去。
“来不及了。”陈玄苦笑道，“你还没冲出幽冥渊，九荒就已经……”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那只覆盖千里的眼睛，瞳孔处的虚无突然开始旋转。
旋转的速度很慢，但每转动一分，周围的空间就扭曲一倍。当瞳孔旋转到某个角度时，一道灰白色的光束，从瞳孔中射出。
不是射向楚天，也不是射向守界盟众人。
而是射向幽冥渊上方——射向九荒的天空。
光束无声无息地穿透岩层，穿透空间屏障，穿透九荒的世界壁垒。当它触及天空最高处时，整个九荒的天空，突然“裂开”了。
不是云层裂开，不是空间裂开。
是“天空”这个概念本身，出现了裂痕。
透过裂痕，可以看到外面的……混沌。
与深渊底部那只眼睛同源的混沌。灰白、暗紫、深黑三色交织，无序旋转，吞噬一切。
“它在打开通道。”雪无情虚影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通道的另一端，是源界囚笼——囚禁真仙遗蜕的地方。它想将整个九荒，都拉进囚笼。”
“为什么？”楚天无法理解，“它自己不是要出来吗？为什么反而要把九荒拉进去？”
“因为它出不来。”
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楚天猛地回头，看见祭坛废墟中，一道近乎透明的残魂正在凝聚。那是——玄黄的残魂。
“你还活着？！”阿骨打举起断斧。
“只剩最后一点意识了。”玄黄残魂苦笑道，“不用你们动手，三十息后我就会彻底消散。但在那之前……有些真相，你们必须知道。”
他的残魂飘到楚天面前，看着深渊底部的眼睛。
“真仙遗蜕，是上古时期某位真仙冲击更高境界失败后，留下的‘错误存在’。它没有意识，没有智慧，只有本能——吞噬、同化、回归混沌的本能。”
“当年那位真仙在陨落前，用尽最后力量将它封印在源界囚笼。但封印需要代价，需要有人在外维持。”
玄黄顿了顿：“我就是那个维持封印的人。或者说，我的前世是。”
“前世？”
“三百年前，我并非为了突破而剥离四季法则。”玄黄残魂看向楚天，“我是感应到封印松动，必须加固。而加固封印的方法，就是用完整的四季情念，构建一个‘模拟轮回’，暂时替代破损的封印。”
“所以你将四季法则植入四名弟子体内，让她们成为情念的载体？”
“是。”玄黄点头，“但我低估了真仙遗蜕的侵蚀力。在构建模拟轮回的过程中，我被它的混沌之力污染，逐渐迷失本心。我开始真的相信，只要献祭四季情念，就能打开囚笼，获得真仙之力……”
残魂开始消散，从脚部向上化为光点。
“楚天，你听着。”玄黄用最后的力量说道，“真仙遗蜕必须被重新封印，而方法只有一个——以自身为‘门’，引它进入归真之门。归真之门能将它彻底净化，回归成最原始的世界本源。”
“但这样做需要代价。”楚天已经猜到了。
“需要四季情念完整献祭。”玄黄残魂完全消散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意味着……她们最后的存在痕迹，将彻底消失。你……愿意吗？”
残魂彻底消散。
楚天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看向怀中——那里有四件物品：焚心剑中雪无情的残魂，风清雪消散后留下的桃核，月天姬的月魄珏，花梦瑶最后的那片镜片。
他又看向深渊底部。
那只眼睛的瞳孔已经旋转到极限，天空的裂痕扩大到覆盖整个九荒。透过裂痕，可以看到混沌正在涌入——所过之处，山川化为虚无，河流干涸成灰，生灵直接抹除。
守界盟的修士们已经绝望。
他们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否定。记忆开始模糊，修为开始消散，就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在逐渐淡去。
“盟主……”一名年轻修士跪倒在地，“我……我想不起我娘的样子了……”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
“好冷……不是身体的冷，是……灵魂在变冷……”
混乱在蔓延。
楚天闭上眼。
识海中，四段记忆同时浮现——
雪无情在冰原上回头，对他说：“楚天，活下去。”
月天姬在月光下微笑：“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了。”
风清雪在桃林中尝着桃子：“真甜啊……替我尝尝每年的新桃。”
花梦瑶在镜中世界哭泣：“对不起……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四张面孔，四种温度，四段情念。
然后，他听到了四个声音。
不是回忆，是真实的声音——从焚心剑中，从桃核中，从月魄珏中，从镜片中同时响起。
“我们愿意。”
楚天睁开眼。
眼角有泪滑落，但他笑了。
“好。”
他向前踏出一步，走向深渊边缘。
阿骨打想拉住他，但陈玄摇了摇头。
“让他去吧。”老人眼中含泪，“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楚天站在深渊边缘，低头看着那只覆盖千里的眼睛。眼睛的瞳孔与他对视，混沌在其中旋转。
“我知道你没有意识。”楚天轻声道，“你只是一团错误，一团需要被纠正的混沌。”
他举起右手，掌心向上。
焚心剑、桃核、月魄珏、镜片——四件物品同时浮起，环绕在他周围。
“但纠正你的代价，太大了。”楚天继续说，“所以，在完成这一切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
他猛地握拳。
四件物品同时炸开——不是毁坏，是释放。
雪无情的残魂化作冰蓝光柱，冲天而起。风清雪的桃核绽放暗金火焰，焚烧虚空。月天姬的月魄珏洒下银辉，照亮深渊。花梦瑶的镜片折射翠绿生机，滋润万物。
四色光芒在楚天头顶交汇，凝聚成一个残缺的圆环——四季轮回之环，缺了四分之一。
但足够了。
楚天看向那只眼睛，一字一顿：
“在我封印你之前——”
“先给我——”
“把她们的痕迹——”
“还回来！”
四季轮回之环轰然砸向眼睛。
不是攻击，是“索取”。
向这团混沌，索取被它吞噬、被它抹除的存在痕迹！
眼睛第一次有了反应。
它闭上了。
不是主动闭合，是被轮回之环的力量强行“按”上了眼皮。
整个幽冥渊剧烈震动。
深渊底部，传来了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