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林根森林的寂静,是一种有重量的、潮湿的、充满了腐烂枝叶和新鲜泥土气息的寂静。高大的云杉和山毛榉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落在铺满厚厚腐殖质的地面上。偶尔有受惊的鸟雀扑棱棱飞起,或是不知名的动物在灌木丛中悉索穿行,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深邃无边。
张三和他的“影武者”小队,就是这片寂静中十三道移动的、几乎不发出声响的阴影。他们离开鲁尔区已经三天,昼伏夜出,避开尚有德军零星活动的公路和村庄,专挑最难行走的林间和谷地行进。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装备,但脚步轻盈得像猫,彼此间靠简单的手势和眼神交流,只有在绝对必要时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传递信息。
时间,是悬在他们头顶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林晓的命令清晰而冷酷:必须在其他人——无论是溃散的德军、闻风而动的盟国情报机构,还是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找到并转移那列传说中的火车之前,锁定它。每拖延一小时,目标暴露的风险就增加一分,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
“头儿,方位。”一名绰号“鼹鼠”的队员,也是小队里最好的地形学者和向导,凑到张三身边,摊开一张缴获的、比例尺更大的德军林业地图,又对比了一下林晓给的手绘草图。他指着上面用红铅笔圈出的一个大致区域,“我们在这个位置。按草图标记,可能的隧道系统应该在东北方向,直线距离大概还有十五到二十公里。但中间隔着两道深谷和一条废弃的窄轨铁路线,实际路程可能翻倍。”
张三接过地图,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审视。森林地图远比军用地图复杂,上面标注着等高线、溪流、林间小路、伐木区和几十年前的老矿坑。他的手指在几个可能的隧道标识(大多与旧矿有关)上划过。“最近的德军活动痕迹?”
“昨天下午在山谷那边发现了新鲜的马车车辙和脚印,方向也是往东北。人数不多,大概五六人,穿着混杂,有军靴也有平民鞋,但携带了武器,可能是溃兵,也可能是本地民兵。”“鼹鼠”汇报。
张三点点头。这片森林绝不安全,除了可能守卫宝藏的党卫军死硬分子,溃散的国防军、被煽动的“狼人”游击队、以及单纯为了生存而武装起来的逃兵或平民,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他们必须像真正的影子一样滑过这些障碍。
“修正路线,避开已知车辙方向。加快速度,明天日落前,必须抵近目标区域边缘。”张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不容置疑。“告诉所有人,检查装备,尤其是攀爬和爆破用具。我们可能需要在没有路的地方开路。”
命令无声传递下去。小队再次启程,速度明显加快。他们像一群适应了黑暗的狼,在密林中穿梭,利用树干和岩石掩护,绕过沼泽和断崖。体力在飞速消耗,压缩饼干和冷水提供的能量很快被跋涉榨干,但没有人抱怨,甚至没有人露出特别疲惫的神色。能被张三选中的人,都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意志比钢铁更硬。
第二天中午,他们在一条湍急的溪流边短暂休整,补充饮水。张三爬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用望远镜观察东北方向的地形。远处的山脊线更加陡峭,森林更加茂密幽深。突然,他的目光被天际线处几个几乎微不可查的黑点吸引。黑点在缓慢移动,不是鸟,是飞机。高度很低,似乎在进行侦察。
他心中一凛,立刻滑下岩石。“有飞机,低空侦察,从西面来。所有人,隐蔽!”
小队瞬间散开,利用溪边的巨石和茂密的杜鹃花丛完美掩藏了身形。几分钟后,引擎的轰鸣声变得清晰,两架单引擎轻型侦察机(看起来像是美军的L-4“蚱蜢”或类似型号)几乎贴着树梢飞过,在附近区域盘旋了两圈,然后才向东南方向飞去。
“美国人的眼睛。”“鼹鼠”在张三身边低声说,“他们也在找东西。”
张三脸色阴沉。这说明,关于“黄金列车”或其他纳粹藏宝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也绝不仅限于“东方旅”知道。oSS或者其他美军情报单位肯定收到了风声,甚至可能比他们更早开始行动。空中侦察意味着对方拥有更强大的资源和支持。
“我们的时间更少了。”张三只说了这一句。竞争者的出现,将这场暗中的赛跑推向了白热化。他们不仅要与未知的守卫、复杂的地形赛跑,还要与装备精良、信息可能更灵通的盟友(此刻已是竞争对手)赛跑。
休整提前结束。小队甚至放弃了相对好走的溪谷,直接开始攀爬眼前陡峭的山坡,以直线距离最短但最耗费体能的方式,直插目标区域。攀爬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更多有人活动的痕迹:被砍断的藤蔓、岩石上新鲜的刮擦印记,甚至在一处背风的岩缝里,发现了熄灭不久的篝火余烬和几个美制K级口粮的包装纸。
“不止一队人,而且过去不久。”一名负责断后警戒的队员检查后汇报,“脚印杂乱,至少七八个,装备不轻,行动方向和我们一致。”
张三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美国人已经派出了地面部队。看痕迹,这些人也是精锐,行动迅捷,目标明确。一场隐秘的竞赛,在双方甚至未曾照面的情况下,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加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抢在他们前面!”张三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此刻,任何隐蔽和谨慎都必须为速度让路。他们如同被惊动的猎豹,在山林间开始狂奔,汗水浸透了衣服,树枝抽打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草图标注的核心区域边缘——一片位于两座陡峭山峰之间、异常隐蔽的U形谷地。谷地入口狭窄,被倒伏的巨木和茂密的灌木几乎完全封闭。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巨木有被近期移动过的痕迹,灌木丛中也有一条勉强可供一人通行的、被刻意掩饰过的小径。
更引人注目的是,谷地深处,靠近山脚的位置,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绝非天然的洞口轮廓。洞口前的地面有宽阔的、被重物反复碾压过的痕迹,一直延伸进黑暗之中。
找到了!
狂喜还未来得及升起,张三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侧后方不远处林子里传来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碰撞石头的脆响,以及一声被迅速压抑下去的闷哼。
他猛地举手握拳,小队瞬间凝固,如同十三尊雕像。
几乎在同一时刻,就在他们侧翼大约一百米外的另一片林间空地上,几个穿着美军m43夹克、但没有任何部队徽章、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身影,也正从隐蔽处探出头,惊疑不定地望向谷口的方向,然后又迅速隐没。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两个目的相同、都在与时间赛跑的小队,在这片寂静的森林腹地,在这传说中的宝藏入口前,不期而遇。
赛跑,进入了最危险、也最不可预测的阶段——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