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爬行。
圆柱空洞里，青思渊维持着那个灰黑色漩涡，脸色比内壁的金属还要冷硬几分。额角绷起的青筋和微微发白的指关节出卖了他的消耗，但他愣是站得像根定海神针，连头发丝都没多抖一下。那些矩阵立方体里，灰白色的光点已经冒出了七八个，像是一小撮不甘心的萤火虫，在冰冷的蓝色数据星河里倔强地扑腾，散发着“我好冤”、“还我存档”、“辣鸡服务器”的微弱怨念波动。
另一边，窃影盘坐在地，姿势相当不雅观，几乎把自己拧成了一团麻花，就为了把那团偷来的数据光球捧在眼皮子底下。他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念念有词，不是咒语，而是：“……‘星海巡天者’指令格式……开头问候是‘致编号第七的低维观测节点’？啧，真没礼貌……指令优先级编码……‘变量确认’的指令码好像是……等等，这串乱码是注释还是病毒？前代的程序员行不行啊……”
他额头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不是累的，是急的。“快了快了……就差最后一道‘心灵签名’模拟……这玩意儿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这么难仿……” 他嘀咕着，忽然眼睛一亮，“有了！用点守河人灰气里的‘混沌’特质当模糊滤镜，再混点我上次从那个‘时光酒保’那儿顺来的‘星尘余韵’……完美！保证亲妈都认不出来！”
说完，他贼兮兮地瞥了一眼青思渊，见对方没注意，便小心翼翼地将一丝从青思渊那边“蹭”来的混沌灰气和自己珍藏的“星尘余韵”掺和进伪造的信号里。
嗡！
他掌心的光球猛地一亮，形态变得更加稳定，散发出一种……嗯，怎么形容呢，一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奇特频率。
“搞定！”窃影一抹额头，长出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现在……发送？”
他看向青思渊，用眼神请示。毕竟这位才是老板兼主要风险承担人。
青思渊微微颔首，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窃影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豁出去了”和“恶作剧得逞”的古怪表情，双手将光球猛地向矩阵中央的轴线区域一推！
“去吧！皮卡……不对，是‘尊敬的上峰指令’！”
光球无声无息地没入狂暴的能量流中。
那一瞬间，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
旋转的矩阵，震动的内壁，哀伤的灰白光点，甚至青思渊维持的漩涡，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
然后——
矩阵的旋转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不是停止，就像是狂奔的野马被突然勒了一下缰绳，有点懵逼，脚步乱了。
内壁的震动也减弱了，从“拆楼”变成了“装修”。
而那些灰白光点，似乎因为外部压力的突然减小，闪烁得稍微欢快了一点点，怨念波动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咦？卡顿了吗？”的疑惑。
“成……成功了？”窃影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眨了眨眼，“这前代的铁疙瘩……这么好骗？”
“延迟生效，权限验证和逻辑自洽检查仍在后台进行。”青思渊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他依旧维持着漩涡，但压力明显减轻了一些，“它只是暂时被高优先级指令挂起，集中算力进行解析。我们最多有十分钟。”
“十分钟？！”窃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如果它没发现破绽，会继续执行‘延迟唤醒，优先变量确认’的指令，将主要算力和能量转向对我们，也就是‘变量’的深度扫描和分析。这能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但也意味着我们将直接暴露在它的全面探测之下，风险未知。”青思渊顿了顿，“如果它发现了破绽……”
“会怎么样？”窃影咽了口唾沫。
青思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意思很明显：会死得很惨，可能还会被“归档”进去陪那些灰白光点打麻将。
窃影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早知道刚才把指令内容改成‘进入节能睡眠模式一万年’了……
就在这时，上方的通讯再次响起，这次是寒洲，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哭笑不得？
“青先生，地下震动减弱了百分之七十！观测站的能量上升曲线出现平台期！外部观测者集群的俯冲也停止了，恢复悬停，但它们的能量反应……似乎在‘困惑’？另外，归墟城基盘的裂缝扩张停止了，但之前被震松的几个旧型号仓库天花板掉了下来，砸坏了两台备用发电机和……珀莉刚做好的一批‘彩虹烟雾弹’半成品。珀莉正在……呃，发表一些不太文明的工程师言论。”
青思渊：“……知道了。”
窃影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点内伤。
短暂的、诡异的“平静”降临了。虽然头顶悬着毁灭打击，脚下躺着不定时炸弹，外面围着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星星，但至少，此刻，震动停了，噪音小了，大家能喘口气了。
青思渊缓缓收回了灰黑色漩涡，那些被唤醒的灰白光点似乎有些不舍地闪烁了几下，也渐渐黯淡下去，重新沉入数据的深海。他走到内壁边缘，抬手触摸那些冰冷的铭文，绯红与灰芒的瞳孔中数据流快速掠过，似乎在读取着什么。
窃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摊开四肢，望着头顶那恢弘又诡异的矩阵，喃喃道：“我说……咱们这算不算……用一份假冒伪劣产品，暂时骗过了一个上古超级人工智能，还顺便召唤了一点亡灵老乡助阵？”
他掰着手指头数：“诈骗罪，扰乱公共秩序罪，非法召唤亡灵罪……哦，可能还有非法入侵计算机信息系统罪。好家伙，要是搁以前，够判几百年了。”
青思渊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忽然开口：“‘织网者’的联络编码，在你的列表里是什么格式？”
窃影一愣，连忙爬起来，重新调动那团已经发送出去、但还留有部分缓存数据的光球残影。“我看看……嗯，编码很特殊，不是固定的地址或频率，更像是一种……动态的、基于‘因果线’和‘信息熵’变化的‘标签’？这女人，藏得够深啊。想反向追踪几乎不可能。”
青思渊沉默片刻，又问：“‘守墓人’呢？”
“这个更模糊，只有一个概念性的指向标识，大意是‘维护既定终结之静谧者’。”窃影挠头，“听着就不像什么活泼的组织。”
维护既定终结之静谧？青思渊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放逐教团？还是别的？
倒计时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精确地刺破短暂的宁静，从通讯器传来：
“四十一分钟！”
平静结束。最后的倒计时，正式进入下半场。
诈骗得来的十分钟缓冲，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青思渊转身，看向那因为“高优先级指令”而暂时“挂起”、但依然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观测站矩阵。
“上去。”他简洁地说道。
还有三十九分钟。他们需要回到归墟城，面对“秩序之裁”，面对天上可能的变数，面对脚下这个随时可能识破骗局的“上古铁疙瘩”。
以及，面对他们自己，那被标记为“变量”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命运。
窃影叹了口气，拍拍屁股上的灰，跟了上去。路过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矩阵立方体时，他忍不住手贱，用指尖极快地碰了一下。
立方体表面蓝光一闪，弹出一行细小铭文，瞬间又消失。
窃影脚步一顿，眼睛瞪大，低声骂了句：“靠！”
“怎么了？”青思渊头也没回。
“……它刚才，”窃影表情古怪，“用前代文字，给我弹了个‘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试探性接触，用户‘临时访客-疑似伪造权限’信用分-1’……”
青思渊：“……”
窃影：“……这玩意儿，还挺有‘个性’？”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路返回。身后，那庞大的、暂时安静的矩阵，以及内壁上无尽的铭文，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用离谱手段暂时蒙骗了它的“变量”。
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