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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赵山踩着露水往总闸室走,裤脚沾了些带泥的草屑——那是路过赵村东头那片苜蓿地时蹭上的,地里的苜蓿刚冒出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像极了三十年前他爹带他来看渠时,渠边冒出的新绿。

总闸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响,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了出去。影正坐在靠窗的木桌旁翻着一本旧账册,账册的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卷得像波浪,上面用毛笔写的小楷密密麻麻,是赵村前几任守闸人留下的记录。

“来了。”影头也没抬,指尖在“光绪二十三年春,渠水涨三尺,赵村段加固堤坝七处”那行字上顿了顿,“刚看到你爹记的这处,说当时你才五岁,非要跟着往堤坝上运石头,结果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哭着说‘石头不听话’。”

赵山挠了挠头,走到桌边坐下,膝盖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年那种钝钝的疼。“可不是嘛,我娘为此还骂了我爹一顿,说他不该带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股淡淡的枣香——是影用总闸室后面那棵老枣树结的枣煮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煮上一壶,说是能安神。

茶壶旁边放着个黑褐色的木匣,四角有些磨损,铜锁已经生了锈,锁孔里塞着点棉絮,像是怕进灰尘。赵山盯着那木匣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匣子……是不是当年李爷爷放在总闸室的?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总拿着擦来擦去,还不让我们碰。”

影抬眼看了看木匣,点了点头:“嗯,是李守渠的。昨天整理总闸室的时候在角落里找到的,锁着打不开。”她用指尖敲了敲匣盖,发出沉闷的响声,“听我师父说,这里面放着他最宝贝的东西,当年他走的时候特意交代,等七村渠水彻底安稳了才能打开。”

“现在渠水不是挺安稳的吗?”赵山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那把铜锁,“这锁看着年头不短了,说不定钥匙早就丢了。”他试着用指甲抠了抠锁孔里的棉絮,抠出一小团灰黑色的东西,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墨香。

“等等。”影突然按住他的手,从账册里抽出一张夹着的纸条,纸条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李守渠的字迹,苍劲有力:“匣中物,非七村同心不得见。锁芯藏于‘归心石’下,待渠水映七影,自会显现。”

“归心石?”赵山皱起眉头,“是不是总闸室后面那块刻着‘守’字的石头?我小时候总在上面爬。”

影站起身,走到总闸室后面。那里果然有块半人高的石头,表面被磨得光滑,中间刻着个大大的“守”字,笔画里还能看到当年孩子们用石子划出的小道道。她蹲下身,用手指在“守”字最后一笔的末端敲了敲,那里的石面果然有些松动。

赵山赶紧找来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开石头下面的泥土,挖了没多久,就碰到个硬硬的东西。他心里一紧,慢慢把那东西刨了出来——是个小小的铜钥匙,上面刻着朵莲花,和木匣上的铜锁正好匹配。

回到总闸室,赵山拿着钥匙往锁孔里一插,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木匣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本线装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七村渠志”;一个黄铜罗盘,指针还能轻微转动;还有一张泛黄的七村地形图,上面用红笔标着七村的水源分布,旁边用小字写着“同治八年,七村共修渠十二段,耗工三千七百二十四,死三人,伤十七”。

影拿起那本“七村渠志”翻开,第一页就是李守渠的画像,画中男子穿着粗布长衫,眼神坚毅,背景是蜿蜒的渠水。往后翻,里面详细记录了七村修渠的历史,从最初各村为了水源争斗不休,到后来在李守渠的祖父牵头下共同修渠,再到每一次堤坝加固、每一次水患应对,甚至还有几页是孩子们画的渠边趣事,笔法稚嫩,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你看这里。”影指着其中一页,上面贴着片干枯的花瓣,旁边写着“光绪十年春,吴村姑娘送的海棠花,说渠水浇过的海棠开得最艳”。

赵山凑过去看,突然指着花瓣下面的一行小字:“这不是吴织娘的笔迹吗?‘愿渠水长流,有情人终成眷属’,原来她年轻时候还喜欢过李爷爷啊。”

影笑了笑,继续往后翻,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里面夹着张折叠的纸,打开一看,竟是当年七村族长共同签下的契约,上面写着“七村同心护渠,生死与共,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下面是七个鲜红的手印,按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李爷爷这么宝贝这个匣子。”赵山感慨道,“这里面哪是东西啊,是七村人的心啊。”

影把契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匣子里,指尖抚过那些鲜红的手印,突然注意到罗盘下面压着个小小的香囊,绣着七朵连在一起的莲花,针脚细密,香囊里装着些干燥的花瓣,和“七村渠志”里夹着的海棠花是同一种香味。

“这香囊……”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师父说过,李爷爷当年和吴织娘的姐姐是青梅竹马,后来她为了保护修渠的村民被洪水冲走了,李爷爷一辈子都没再娶。”

赵山看着那香囊,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拿起那张七村地形图,发现背面还有几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急着写的:“今日见七村孩童在渠边共戏,笑语晏晏,知渠水未负先人,吾心甚慰。”

外面的太阳渐渐升高,透过总闸室的窗户照在木匣里的东西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影把东西一件件放回匣子里,锁好铜锁,又放回了原来的角落。

“等下次七村集会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拿给大家看看吧。”赵山看着窗外渠水缓缓流淌的样子,“让孩子们也知道,咱们现在的安稳日子,都是前人用血汗换来的。”

影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账册,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写道:“总闸室得旧匣,内藏七村同心之证,渠水长流,初心不改。”写完后,她把赵山刚抠出来的那团墨香棉絮夹进了账册,像是给这段新发现的往事,做了个温柔的注脚。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赵山的侄子带着几个孩子在渠边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影子落在渠水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极了“七村渠志”里画的那些在渠边嬉戏的孩童。影和赵山对视一笑,心里都明白,李守渠当年的心愿,早就实现了。而这个藏着往事的木匣,不过是想告诉他们:有些东西,永远不能忘。

匣子里的罗盘指针,不知何时轻轻转了一下,指向了七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