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输电线设计图，眼睛已经发花。这是他入职电力设计院的第三年，也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二十七天。
“小李，西郊变电站的初步设计方案明天早上必须交，今晚可能要通宵了。”组长王强站在他身后，语气里听不出商量的余地。
李明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三个月前，他因为连轴转加班被送进急诊室，医生诊断他患有严重的颈椎病和早期胃溃疡，建议至少休息一个月。他休息了三天就回来了——不是不想休，是不敢。
设计院最近风传裁员的消息，像他这样没背景、没关系的“三无人员”自然是首当其冲。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供他读完重点大学的电气工程专业已经掏空了大半积蓄，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凌晨两点，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李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无论在哪上班，只要没钱没关系，千万要记住这5点：1、别拼命；2、没能力时别谈钱；3、敢掀桌子；4、怼人不带情绪；5、planb。”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电力设计院这种半体制内单位，“掀桌子”谈何容易？至于planb，他连planA都勉强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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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明交上方案，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还没等他坐下喝口水，王强又过来了：“小李，西郊方案有几个问题，甲方要求今天下午改好，还有城南那个110kV线路改造的施工图也要这周完成。”
“组长，城南那个项目原先不是安排给张工的吗？”李明小心翼翼地问。
王强脸色一沉：“张工家里有事，你年轻，多担当点。设计院最近效益不好，年轻人要懂得感恩。”
又是这句话。李明咬紧嘴唇，点了点头。他知道张工是副院长的外甥，家里“有事”不过是陪领导打高尔夫球的托词。
午休时，李明在卫生间听到隔间里传来同事的对话。
“听说这次裁员比例百分之二十，咱们部门至少要裁三个。”
“肯定先裁那些没背景的，像李明那样的。你看他拼命加班有什么用？有关系的早提拔了。”
“就是，王强自己能力一般，还不是靠着和人力资源部主任是老乡才当上组长。”
李明默默地洗了手，走出卫生间。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但他已经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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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
设计院接了一个大型跨省电网规划项目，这是省重点项目，关系到设计院未来三年的业务量。院里成立了专项组，王强是副组长。
项目启动会上，副院长亲自出席：“这个项目对我们院至关重要，必须在两个月内完成初步设计，谁有困难现在提出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这个时间节点明显不合理，正常需要四个月的工作压缩到两个月，意味着无数个不眠之夜。但没人敢说话。
李明低头看着会议桌上的木纹，忽然想起“敢掀桌子”那条建议。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王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李工有什么问题？”副院长问。
“两个月时间确实太紧张，为了保证设计质量，我建议至少需要三个月。”李明尽量让声音平稳，“而且按照目前的项目分配，我们组负责的区段地形最复杂，工作量是其他组的一点五倍，但人手却最少。”
会议室一片死寂。王强慌忙解释：“副院长，年轻人不懂事，我们会调整工作分配的……”
“不，李工说得有道理。”副院长打断了他，“王组长，你们组的工作分配重新调整，时间节点可以适当放宽，但质量必须保证。”
散会后，王强把李明叫到办公室，脸色铁青：“李明，你什么意思？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组长，我只是从项目质量考虑。”李明平静地说，想起“怼人不带情绪”的建议。
“好，很好。”王强冷笑着，“城南那个项目你别跟了，去负责旧档案数字化吧，那里‘轻松’。”
从核心项目被调去整理档案，这几乎是一种公开的羞辱。同事们看李明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
档案室在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堆满了设计院成立四十年来的各种图纸和文件。这里只有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工程师陈工。
“小伙子，得罪人了吧？”陈工推了推老花镜，“王强那人我知道，心眼比针尖还小。”
李明苦笑：“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
“在这里也好，清静。”陈工指着成堆的档案，“这些可是咱们院几十年的积累，你慢慢整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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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几天，李明感到深深的失落。但很快，他发现档案室是个宝藏。这里有设计院成立以来所有的成功和失败案例，有许多创新设计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实施，有前辈工程师们详细的工作笔记。
他开始系统性地整理和学习。白天完成数字化工作，晚上研究那些被遗忘的设计方案。他注意到，很多优秀的设计因为当年技术限制或资金问题被搁置，但以今天的技术完全可能实现。
同时，李明开始实施自己的planb。他悄悄联系大学同学，了解行业动态；参加线上专业论坛，结识同行；甚至接了一些私活，虽然钱不多，但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身体，每天坚持跑步，颈椎病和胃病竟然慢慢好转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陈工递给李明一本泛黄的笔记：“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关于柔性直流输电技术的一些设想，八十年代的技术实现不了，但我觉得现在可以了。”
李明如获至宝。柔性直流输电正是当前电网发展的前沿方向。他结合最新技术，开始尝试完善这些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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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世界并不平静。跨省电网项目进展缓慢，王强组负责的部分频繁出错，甲方多次投诉。设计院上下压力巨大。
一个周五的下午，副院长突然来到档案室。王强跟在后面，脸色苍白。
“副院长，档案数字化工作进展顺利，已完成百分之六十……”王强抢着说。
副院长挥手打断他，径直走向李明：“李工，听说你在研究柔性直流输电技术？”
李明一愣，随即明白可能是陈工推荐的。他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是的，我基于院里八十年代的一些设想，结合现代电力电子技术，做了些延伸研究。”
副院长仔细翻看李明的笔记和图纸，眼睛越来越亮：“这个思路很有价值！省里刚下发文件，要推进新能源并网技术研究，柔性直流输电正是重点方向。”
他转向王强：“从下周起，李工调到新能源技术研究组，负责柔性直流输电项目前期研究。王组长，你们组的项目问题我已经听说了，好好反思一下管理方式。”
王强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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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能源研究组给了李明全新的平台。他的专业知识加上在档案室打下的扎实基础，很快在项目中展现出独特价值。三个月后，他提出的“混合式直流断路器设计方案”获得院里技术创新奖。
颁奖那天，副院长私下对李明说：“你知道吗？当初你在会上提出不同意见，我就注意到你了。在咱们这种单位，敢说真话又有能力的人太少了。”
李明忽然明白，那次的“掀桌子”其实是一次精准的风险计算——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表达合理的诉求。
年底，设计院公布了裁员名单。出人意料的是，名单上没有李明，却有王强。据说是因为管理不善导致重大项目多次出错，同时还有虚报加班费的问题。
王强离职那天，在电梯里遇到李明。两人对视了几秒，王强忽然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嫉妒你。你有真才实学，而我除了搞关系什么都不会。”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李明平静地说。
“不，我不擅长搞关系，我只是害怕。”王强苦笑着，“我害怕失去已经得到的东西，所以拼命讨好所有人。你不一样，你敢坚持自己。”
电梯门开了，王强走了出去，背影有些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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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一个傍晚，李明站在设计院新大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逐渐亮起。他刚刚被任命为新技术研发部主任，是设计院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学同学群里的消息。一个在私企工作的同学吐槽加班严重，另一个在国企的同学抱怨晋升无望。
李明想了想，打下一段话：“无论在哪上班，只要没钱没关系，记住这几点：能力是根本，但不要无谓拼命；在证明价值前别急着谈钱；该坚持时要敢于坚持，但要选对时机和方式；表达观点要理性不带情绪；最重要的是，永远要有planb。”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第六点：善待他人，包括那些为难你的人，因为他们让你变得更强大。”
窗外，城市的电网在暮色中延伸，如同纵横交错的血管，将光明输送到每一个角落。李明知道，在这庞大的系统中，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靠背景关系，而是靠真正的价值。
他的目光越过城市，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高压线塔。那些钢铁骨架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无论风雨，始终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就像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