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深处,一处海床裂谷之上。
这里的水压足以将普通潜艇压成铁饼,黑暗是永恒的主题,只有少数深海生物散发出的诡异冷光偶尔划过。然而,在这绝对的黑暗与高压之中,却悬浮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的、规整到近乎恐怖的几何造物。
它并非传统的建筑或舰船,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冰冷金属、发光晶体和流动能量管线构成的、不断自我微调的巨大蜂巢或超立方体。它的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深海微光,却没有任何可见的舷窗、出入口或武器平台,仿佛一个完美的、闭合的逻辑集合体。这便是阿尔法联盟的核心——“方舟”。
在距离“方舟”约三公里的一处天然海床岩层阴影中,空间如同水波般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嶙峋的岩石之间。
陈远。
他此刻的状态极其特殊。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外泄,连呼吸和心跳都近乎停滞,生命体征降低到比深海蠕虫还要微弱。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肉眼难辨的、由霜心本源与空间隐匿技巧结合形成的“惰性薄膜”,这层薄膜不仅能最大限度地屏蔽自身能量和生命波动,还能扭曲、吸收周围环境中的微弱辐射与能量扫描,让他如同真正融入了这片黑暗的高压水域。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透过深海永恒的黑暗,凝视着远处那个散发着冰冷微光的巨大几何体。即使隔着数公里,他也能感受到一股庞大、有序、排斥一切混乱的无形力场,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将“方舟”及其周边一定范围笼罩在内。
这就是“圣杯”秩序力场的直接辐射区。区域内,连海水的自然流动都变得异常规律,深海生物的分布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均匀和稀疏。
“比预想的覆盖范围更广,规则强度更高。”陈远心中冷静评估。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的战术辅助单元屏幕亮起极其微弱的光,快速扫描着前方力场的能量谱和规则结构。屏幕上,代表秩序规则强度的曲线一路飙红,同时标识出数个能量流转相对“薄弱”或“规律性存在周期性微调”的节点——这些可能是防御体系的“换气口”或内部能量循环的“支流交汇处”。
他必须穿过这片力场,才能接触到“方舟”本体,并寻找潜入内部的路径。
没有贸然行动。陈远将神念压缩到极致,如同一根无限纤细却坚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朝着最近的一个“薄弱节点”延伸过去。神念甫一接触那无形的秩序力场,一股冰冷、僵直、试图将一切“梳理”并“归档”的力量便顺着神念反馈回来。
世界之心微微转动,释放出一丝混沌包容的特性,中和了部分秩序侵蚀。霜心本源的寒意则让神念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稳定,抵抗着那种被“同化”的冲动。
神念如同最灵巧的游鱼,在秩序规则的缝隙间穿梭、试探。他发现,这些“薄弱节点”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着“方舟”内部某种宏大的运算周期,进行着精密的动态调整。想要安全通过,必须精确计算其变化规律,在合适的“窗口期”内,以特定的“频率”和“角度”切入。
这需要极强的计算力和对规则变化的敏锐感知。幸好,陈远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他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计算与感知。世界之心辅助推演,道石投影提供稳定的参照系。海床上,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海无日月,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方舟”那恒定不变的冰冷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眼中闪过一丝苍蓝的锐芒。
就是现在!
他动了。身影没有带起丝毫水流,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倒影在移动。他选择了一个正处于“能量潮汐低谷”和“规则参数微调间歇”双重窗口的节点,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同时调整自身能量波动,模拟出与节点处秩序力场流转频率极其相似的、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谐波”。
然后,他如同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层无形的秩序力场。
冰冷!僵硬!排斥!
即使做了万全准备,在真正进入秩序力场内部的瞬间,陈远仍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精密的齿轮组内部,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试图将他固定、归类、消除“不和谐”部分的力量。世界之心的屏障自发加强,隔绝了大部分直接影响,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智趋向僵化的压迫感依然清晰。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计算好的、力场内部相对“宽松”的能量流动路径,如同阴影般快速向“方舟”本体靠近。
越是靠近,秩序的力量越强,环境的“非自然感”也越重。海水不再是自由流动的液体,更像是一种被精准调控的、具有固定粘稠度和流向的“介质”。他甚至看到一些原本应该自由游弋的深海生物,此刻却排列着整齐的队伍,沿着固定的轨迹缓慢移动,眼中没有任何灵动的光芒,只有绝对的“服从”与“规律”。
这景象,比任何武器和防御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终于,他抵达了“方舟”那光滑如镜的外壁之下。近距离观察,这外壁并非简单的金属或晶体,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合材料,表面流淌着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的能量纹路,似乎是某种超大规模的集成能量回路和防御阵法结合体。
没有门,没有缝。
陈远早有预料。他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那枚复合锚定器。锚定器表面的纹路亮起微光,与“方舟”外壁的能量纹路进行着极其短暂的、高频的“信息交换”与“规则试探”。这是周觉明团队预设的程序,试图在外壁的能量循环体系中,找到一个临时的、可供“无害数据”或“维护能量”通过的“逻辑后门”。
这个过程不能持续太久,否则极易被“方舟”的自主防御系统识别为异常。
三秒后,锚定器微光一闪,锁定了外壁某处一个极其微小、正在周期性开启进行能量“泄压”的微观阀门。这个阀门每次开启时间不足零点一秒,开口大小仅容最基础的能量粒子通过。
但对陈远而言,足够了。
就在阀门开启的瞬间,他周身空间规则被极限压缩、扭曲,整个人化作一道比能量粒子更加细微、更加难以捕捉的“规则缝隙”,顺着那转瞬即逝的开口,无声无息地“渗”了进去。
如同滴水入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方舟”外部,秩序力场依旧平稳运转,冰冷的光芒恒定照耀着黑暗的深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在“方舟”内部,一个代表着“绝对秩序”疆域的、由冰冷逻辑与钢铁构筑的庞大迷宫中,一个微小却蕴含着混沌、极寒与无限可能的“不规则变量”,已然悄然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