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发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垂涎的狞笑,压过了海盗的嚎叫与守军的怒吼,狠狠砸在“新杭”东门左侧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寨墙之上。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木屑、碎石、泥土混合着来不及撤离的守军残肢,在火光中冲天而起!烟尘弥漫,那截寨墙如同被巨人啃了一口,出现了一个数丈宽的骇人缺口!破碎的木桩燃起火焰,将缺口映照得一片血红。
炮击的序幕由此拉开。
“轰轰轰轰——!!!”
荷兰战舰侧舷喷吐出连绵不绝的火舌,重型炮弹如同冰雹,接二连三地砸向“新杭”沿海防线。残存的码头彻底化为齑粉,几处刚刚草草修复的胸墙和了望塔瞬间被抹平。爆炸的气浪掀起沙土,混合着硝烟与血腥,形成一片死亡的烟瘴。整个海岸线都在颤抖,在燃烧,在呻吟。
“隐蔽!注意炮火!弓弩手,准备!” 赵霆的嘶吼在隆隆炮声中显得微弱,但他拄着木棍,如同钉在墙头的礁石,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守军们死死趴在垛口后,墙根下,感受着大地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震动,碎石和泥土不断砸落在身上。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和惨叫,那是被破片击中或冲击波震伤的士卒。
炮火在持续,但并非盲目覆盖。荷兰人的炮击精准而富有层次,重点轰击寨墙缺口、疑似炮位和人员密集的区域,为海盗登陆艇清理航道,制造混乱。而海盗船的火炮则更加粗暴,夹杂着燃烧弹,将靠近海岸的房屋、窝棚、乃至滩涂上一切可能藏身之处,都化作火海。
“稳住!不要抬头!等他们靠近了再打!” 赵霆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他看到数艘海盗小艇,借着炮火和烟幕的掩护,已经冲到了距离海滩不足百步的距离!艇上的海盗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开始用火绳枪和弓弩向岸上零星射击。
“周沧!” 赵霆对着身后吼道。
早已埋伏在码头两侧礁石区和几艘半沉废船后的周沧,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沙土,眼中凶光毕露,对着身边二十余名“海鹞”队员和临时凑集的几十名敢死水手低吼:“放!”
“嗖嗖嗖——!”
数十支绑着浸油布条的火箭,从礁石和沉船缝隙中射向最前面的几艘海盗小艇!火箭的准头并不好,但数量弥补了精度,瞬间点燃了数艘小艇的风帆和船舷!海盗们惊叫着扑打火焰,队形出现了混乱。
“火油罐!扔!”
一个个陶罐被奋力掷出,砸在海盗小艇周围的海面,轰然炸开,燃起一片片漂浮的火焰,暂时阻隔了后续小艇的冲击。几名悍勇的海盗不顾火焰,嚎叫着跳下小艇,趟着齐腰深的海水,挥舞着弯刀和斧头,冲向滩头。
“弩箭!瞄准了射!”
墙头上,幸存的弓弩手趁机探身,瞄准那些在火光中格外显眼的身影,射出复仇的箭矢。几名海盗惨叫着中箭倒下,但更多的海盗已经冲上了海滩,嚎叫着,开始用简陋的木板、甚至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向着寨墙缺口和几处防御薄弱点发起了第一波冲击。
真正的绞肉战,开始了。
“堵住缺口!长枪队!刀盾手!跟我上!” 赵霆拔刀在手,一瘸一拐,却率先冲向了那个被炮火撕开的巨大缺口。身后,数十名还能战斗的士卒,发出决死的怒吼,紧随其后。
缺口处,瞬间成了血肉磨盘。明军士卒依靠着断壁残垣,用长枪攒刺,用刀斧劈砍,用身体去阻挡海盗疯狂的冲锋。海盗们则仗着人多势众,凶悍亡命,不顾伤亡地向前涌。刀枪碰撞的铿锵,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惨嚎,受伤的怒吼,混杂着硝烟与血腥,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赵霆左劈右砍,接连砍翻两名海盗,但肋下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海盗头目,手持一柄链锤,狞笑着向他冲来。赵霆举刀格挡,链锤重重砸在刀身上,火星四溅,赵霆虎口崩裂,刀险些脱手,踉跄后退。
“将军小心!” 一名亲卫扑上来,用身体挡住了海盗头目紧随而至的一脚,被踹得胸骨塌陷,口喷鲜血倒下。
赵霆目眦欲裂,正要拼死反击,几支弩箭从侧面射来,逼退了那海盗头目。是墙头上的弓弩手在支援。
缺口处的战斗惨烈而胶着,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反复浸透。守军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且疲惫带伤,全凭一股悍勇之气和背水一战的决心在支撑。不断有人倒下,缺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被海盗挤压、渗透。
与此同时,其他几处防御薄弱点也遭到了猛攻。海盗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从各个方向尝试突破。守军左支右绌,防线摇摇欲坠。
“放滚木!倒金汁!” 王焕的副将(王焕本人重伤未醒)在另一段寨墙上嘶吼。残存的守军将早就准备好的、顶端削尖的滚木推下墙,将烧得滚烫、混合了粪便和毒物的“金汁”兜头浇下。攻墙的海盗惨叫着跌落,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攀爬。
沈清辞站在箭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的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垛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爆炸,每一次防线被冲击的动摇,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她看到赵霆在缺口处浴血苦战,身形摇晃;看到周沧的“海鹞”在海上袭扰,却如同螳臂当车,不断有小艇被海盗的火炮或接舷战击沉;看到守军们一个个倒下,防线在敌人的狂潮中,如同暴风雨中的沙堡,正在被迅速侵蚀、瓦解。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吞没。
不,不能放弃。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她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若先垮了,一切就真的完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敌人势大,正面硬抗绝无胜算。必须制造混乱,必须打击敌人的指挥和士气,必须……想办法拖到“圣岛”使者带回消息,或者……等到那渺茫的、深海之中可能存在的变数。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海面上那艘悬挂着将旗、处于舰队相对靠后位置的荷兰指挥舰。斯特鲁伊森和卡洛斯应该就在那里。还有那个嚣张的“血鲨”德雷克,他的旗舰(一艘改装过的西班牙大帆船)则更加突前,正在用侧舷炮轰击码头区域,并不断放下更多登陆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能打击甚至干掉敌人的指挥官……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距离太远,营地没有能威胁到那些大船的重炮,周沧的“海鹞”也绝无可能靠近。那么,就只能从内部制造混乱,或者说……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
她想起昨夜那神秘访客的手势,想起皮卷中关于“星骸”之力“共鸣”与“扰乱”的模糊意象,又想起怀中那枚光芒黯淡的幽蓝晶石,以及……孩儿眉心的印记。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骤然闪现。
荷兰人与海盗是临时勾结,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卡洛斯的目标是“星骸”和她母子,斯特鲁伊森的目标是利益和征服,而德雷克这样的海盗,要的是财货和杀戮的快感。他们之间,必有猜忌,必有可供利用的缝隙。
而“星骸”之力,或者说,与“星骸”相关的特殊“波动”,似乎能对某些存在(如深海巨兽,甚至可能是对“星骸”敏感的人)产生吸引或干扰。如果她能……以某种方式,将晶石或玉佩,甚至她和孩儿身上所带的、与“星骸”的微弱共鸣,“放大”或者“聚焦”,作为一种特殊的“信号”或“诱饵”,投向特定的目标……
比如,让卡洛斯更加确信“目标”就在营地核心,诱使他催促甚至逼迫斯特鲁伊森和德雷克发动更猛烈、但也可能更急躁、更不顾配合的进攻?或者,让德雷克这样的亡命徒,对“星骸”可能代表的“宝藏”产生更强烈的贪婪,以至于冒进,甚至与荷兰人产生争执?
又或者……更大胆一些,尝试用这“波动”,去“接触”或“刺激”海中那些可能仍未远离、只是暂时被“毒蝎谷”宣泄吸引走的、古老而愤怒的存在?让它们将注意力,再次投向这片海域,投向这些正在疯狂开火、制造噪音与杀戮的舰船?
这个想法疯狂至极,危险至极。且不说她是否有能力做到,就算做到了,引来的可能是更彻底的毁灭。深海存在的怒火是无差别的,很可能连“新杭”一起吞噬。而且,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催动“星辉”共鸣,很可能会像上次一样,引发反噬,伤及自身和孩儿,甚至可能提前暴露,招致敌人更精准的打击。
但是……绝境之中,常规手段已然无效。坐以待毙是死,冒险一搏或许也是死,但至少,有一线搅乱局势、创造变数的可能。
沈清辞的目光,再次扫过战场。缺口处,赵霆似乎受了重击,被几名亲卫拼死拖回,缺口眼看就要失守。其他几处防线也岌岌可危。海盗的登陆艇正源源不断地将更多兵力送上滩头。荷兰战舰的炮火,已经开始向营地纵深延伸,轰击那些可能藏有兵员和物资的建筑。
没时间犹豫了。
她猛地转身,冲下箭楼。丁嬷嬷抱着被炮声惊醒、正不安啼哭的孩儿,惊慌地看着她。
“嬷嬷,把孩子给我。你立刻去伤兵营,告诉军医,将所有还能动的轻伤员组织起来,分发武器,准备巷战!告诉所有人,最后的时刻到了,想要活命,就拿起一切能拿到的东西,跟敌人拼到底!”
丁嬷嬷看着沈清辞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知道劝阻无用,含泪点头,将襁褓递给她,转身踉跄着冲了出去。
沈清辞抱着啼哭的孩儿,快步回到石屋。她将孩儿轻轻放在萧景珩身边,然后,拿起那枚幽蓝晶石,紧紧握在左手掌心,又将那半枚温润的玉佩贴在胸口。她跪坐在萧景珩榻前,深深地看着他宁静的睡颜,又低头看了看哭泣的孩儿,眼中是无限的爱恋、歉疚与决绝。
“景珩,对不起,又要用你和孩儿冒险了。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她低语,声音温柔却坚定,“若成功,或许能为你,为‘新杭’,搏得一线生机。若失败……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三口,也不孤单。”
她闭上眼,不再去听屋外震耳欲聋的炮火与喊杀,不再去感受大地不断的震颤。她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都沉入一种奇异的状态——不再试图去“引导”或“构建”,而是将自己彻底“敞开”,如同一面镜子,或者一个共鸣的“空腔”。
她“感受”着掌心晶石内那微弱却纯净的幽蓝“星辉”,感受着胸口玉佩那温润的白光,感受着孩儿眉心印记的淡银明灭,感受着萧景珩体内那残存的、微弱的生命之火与“星骸”共鸣,甚至……感受着膝上皮卷散发出的、浩瀚而古老的“星辉”海洋的余韵。
然后,她开始“想”,用尽所有的情感与意念去“想”:
——想卡洛斯对“星骸”的疯狂贪婪,想他此刻在船上,一定正用望远镜死死盯着这里,寻找着“纯净星辉”与“新生”的痕迹。
——想斯特鲁伊森的冷酷算计,想他权衡着损失与收益,评估着海盗的利用价值与风险。
——想“血鲨”德雷克的残暴与贪婪,想他对财富和杀戮的无尽渴望,想他对自己旗舰和武力的自负。
——最后,她“想”着深海,那无边黑暗中的古老存在,它们的愤怒刚刚平息,但痛苦与对“污染”的厌恶仍在。她想让它们“感受”到,这片海域再次被喧嚣、火光、死亡所笼罩,被那些散发着贪婪、亵渎与毁灭气息的“渺小生物”所践踏。尤其是……那几艘不断喷吐火舌、散发着硫磺与钢铁气息的、最庞大的“铁壳虫”(战舰)。
她没有试图传递具体的信息,只是将自己对这三方目标的、最强烈的“印象”与“情绪”(贪婪、算计、残暴、以及……对这片海域安宁的破坏),与自身所携带的、那一点微弱的、却相对“纯净”的“星辉”与“新生”气息混合在一起,然后,用尽全部的精神力,如同投掷出最后的、无形的长矛,向着海面上那三个模糊锁定的方向——荷兰指挥舰、海盗旗舰、以及更深远的海域——猛地“投射”出去!
这一次,没有温和的引导,没有小心翼翼的控制,只有竭尽全力的、孤注一掷的“释放”与“标记”!
“噗——!”
就在“投射”完成的瞬间,沈清辞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在萧景珩的衣襟上,也溅在孩儿的脸颊边。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精神力的彻底透支,以及这粗暴“投射”带来的恐怖反噬,几乎瞬间就摧毁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防线。她软软地向前倒去,倒在萧景珩榻边,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明明灭灭,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而此刻,外界似乎……真的发生了变化。
最先感受到异常的,是“金鹿”号上的卡洛斯神甫。他正焦躁地催促斯特鲁伊森下令发动总攻,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与“诱人”的“星辉”波动,从“新杭”营地核心位置,如同黑夜中的灯塔,骤然明亮了一瞬,直直地“照”进了他的灵魂深处!那波动中,还夹杂着新生命纯净的生机,以及一丝……熟悉而令他恨之入骨的、属于萧景珩的残余气息!
“在那里!就在那里!” 卡洛斯猛地抓住望远镜,指向沈清辞所在石屋的大致方向,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狂热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变形,“斯特鲁伊森阁下!最强的‘星辉’反应!还有那个婴儿!他们就在那个位置!快!命令德雷克,不惜一切代价,攻进去!抓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再跑了或者毁了!”
斯特鲁伊森皱了皱眉,他也隐约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但卡洛斯的狂热和那确实突兀出现的、被仪器(某种简陋的探测装置?)捕捉到的异常能量读数,让他决定不再保留。“命令各舰,炮火延伸,覆盖营地纵深,重点轰击那片区域!德雷克船长,让你的登陆队,全力进攻!目标,营地中心那片石屋!活捉里面的女人和孩子!”
命令通过旗语和号角迅速传达。
“血鲨”德雷克接到命令,狞笑更甚:“听见了吗?崽子们!肥羊就在最里面!金子、女人、还有神甫要的宝贝!打破那堵破墙,冲进去,都是我们的!杀——!”
海盗的攻势,瞬间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所有登陆艇如同嗅到终极血腥的鲨群,不顾岸上残存的抵抗和海上“海鹞”的袭扰,拼命冲向海滩。已经上岸的海盗,在头目的驱赶下,发出震天的嚎叫,向着防线缺口和几处即将被突破的薄弱点,发起了决死的冲锋!原本还有些章法的配合开始变得混乱,但那股亡命的凶悍之气,却达到了顶点。
而与此同时,在更深远的海域,那平静了不到一日的、墨黑色的海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包含了“亵渎”、“破坏”、“痛苦”与微弱“纯净星辉”标记的混乱“波动”所触动。几道庞大而模糊的黑影,在极深的海渊中,缓缓摆动了身躯,浑浊的、充满古老怒意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这片喧嚣的海岸,投向了那些正在喷吐火舌、制造巨大噪音与毁灭的钢铁船只……
战场局势,因沈清辞这搏命般的、粗糙的“精神投射”,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变化。敌人的攻击变得更加狂暴、集中,却也显出了一丝急于求成的急躁与内部协调的滞涩。而深海的威胁,似乎再次被隐约唤醒。
是福是祸,无人能料。
“新杭”营地,已彻底化为血火炼狱。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每一声呼喊都夹杂着死亡的气息。赵霆被亲卫拼死抢回,昏迷不醒。周沧的“海鹞”损失惨重,被迫撤回。防线多处被突破,海盗的狂潮,正向着营地核心,向着那间亮着微弱灯火、仿佛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点的石屋,汹涌漫卷而来。
最后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