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浅关于宇宙“病变器官”的惊悚假设,在她脑海中盘旋了整整三天。
她没有立刻将这个过于超前的想法公之于众,甚至没有写入任何正式的记录。这个假说一旦泄露,引发的可能不仅仅是科学界的震动,更可能是整个文明认知基础的崩塌,甚至导致不可预知的社会恐慌。
她需要证据,至少是能支撑进一步研究的线索。更需要一个能承受这种颠覆性冲击的、足够坚固的团队和制度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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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御书房的深夜密谈
第四天深夜,苏云浅请求紧急觐见。
风宸煜屏退了所有侍从,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窗外帝都的灯火璀璨,映照着室内凝重的气氛。
苏云浅没有使用任何投影或数据板,她用最简洁、最直接的语言,向风宸煜阐述了自己那基于所有观测碎片拼凑出的“病宇宙假说”。
“……综合‘守护者’关于‘平衡’与‘回响失控’的警告、‘回音文明’关于‘沉寂是病变’的记载、‘蠕行之影’作为‘腐败菌群’的特性,以及银心信号与‘沉寂之地’活动的同步脉动,”她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认为存在一种可能性:我们所处的宇宙,并非一个永恒稳定、按固定规则运行的‘机器’,而是一个……正在经历某种‘系统性病变’或‘慢性衰竭’的庞大‘生命体’或‘超维结构体’。”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风宸煜的反应。这位帝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如同寒潭。
“‘收割者’可能不是执法者,而是类似‘免疫细胞’或‘纤维化组织’的东西,试图隔离‘坏死区域’,但手段粗暴,且可能已失控或僵化。”她继续道,“银心,则可能是这个‘生命体’某个关键但已‘病变’的‘器官’或‘能量中枢’,它的异常活动,正在导致‘坏死’(沉寂之地)和‘感染’(蠕行之影)的扩散。”
说完,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许久,风宸煜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若此假说为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之前所有的战略,都建立在‘宇宙环境稳定’的前提上。”苏云浅直视着他,“但如果环境本身就在缓慢‘恶化’,那么单纯的文明发展、疆域争夺,都将失去根本意义。我们需要思考的,可能不再是如何在森林中生存得更好,而是……这片森林本身是否正在死去,以及我们能否找到生存下去的新出路,甚至……‘治疗方法’。”
又是一阵沉默。
“你需要什么?”风宸煜问,直接跳过了质疑与恐惧的阶段,进入了解决问题的帝王思维。
“两样。”苏云浅早有准备,“第一,最高权限和绝对保密。我需要组建一个代号‘望闻者’的核心小组,成员不超过十人,必须是对帝国绝对忠诚、心理承受能力极强、且在各领域有顶尖造诣的学者。我们将秘密研究此假说,寻找验证或证伪的路径。”
“准。名单你定,朕亲自进行最终背景核查。”风宸煜毫不犹豫。
“第二,我需要启动一项前所未有的探测计划,目标不再是具体星域或现象,而是尝试建立一套能够监测宇宙‘整体健康度’或‘基础规则稳定性’的宏观指标体系。这可能涉及对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极细微畸变的分析、对遥远超新星爆发光线规律的长期追踪、甚至……尝试解析‘守护者’和‘回音文明’记载中那些关于‘宇宙弦’、‘维度膜’等超宏观结构的描述。”
“资源无限量供应。”风宸煜点头,“但必须隐蔽,所有研究产出,直接向你我负责,不入任何常规档案。”
二、“望闻者”小组与“宇宙听诊器”
“望闻者”小组在绝密中成立。成员包括帝国最顶尖的宇宙学家、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甚至包括一位专精于复杂系统崩溃理论的哲学家。他们被从各自的岗位“秘密抽调”,家人会接到“执行长期外派绝密任务”的通知。
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在“静默之间”更下一层的“无回音密室”举行。当苏云浅抛出“病宇宙假说”时,即便这些见多识广的顶尖学者,也陷入了长时间的呆滞和激烈的思想挣扎。
“这……这等于否定了我们所有科学的根基……”一位老资格宇宙学家声音发颤。
“恰恰相反,”那位系统哲学家却眼中放光,“这可能为我们解释所有现有理论无法解释的‘宇宙学常数精细调节’、‘暗物质暗能量本质’等终极问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统一的框架!如果宇宙是‘活’的,且有‘病’,那么很多常数就不再是‘定律’,而是‘生命体征’!”
争论持续了数日,最终,在苏云浅提供的庞杂观测数据和逻辑推导面前,小组达成了初步共识:无论假说多么惊世骇俗,其解释力目前看来是最强的。他们决定暂时搁置哲学上的震撼,以纯粹科学的态度,将其作为一个“工作假说”来推进验证。
基于此,首个项目“宇宙听诊器”启动。它并非单一设备,而是一个庞大的、分布式的观测与分析网络。帝国境内所有天文台、深空探测器、“深空之眼”节点,甚至部分民用观测站的数据,都将被纳入一个全新的分析模型。这个模型不再寻找具体目标,而是试图从海量数据中,提取出代表宇宙“整体规则张力”、“信息熵流动趋势”、“维度结构稳定性”等抽象健康指标的“生命体征信号”。
三、联邦的“收获”与代价
与此同时,外部局势继续演变。
星耀联邦的“机会主义”进取,起初看似顺利。他们的舰队在晶析族控制区边缘,几乎未遭遇像样的抵抗,就“接收”了几个资源丰富的小型星系,并捕获了一些因“信息瘟疫”而瘫痪的晶析族残骸和生物样本。
联邦科学家如获至宝,立刻投入研究。然而,他们缺乏帝国对“信息瘟疫”本质的认知,更没有“净火”防御体系。
悲剧在联邦首都星圈的“普罗米修斯实验室”发生了。一组科学家在对捕获的晶析族生物样本进行高能粒子扫描时,意外激活了样本深处潜伏的、处于休眠状态的“信息孢子”。
“孢子”通过实验室的内部数据网络迅速扩散。二十四小时内,实验室的所有智能系统、研究数据库出现大规模逻辑错误和资料损毁。四十八小时后,三名直接接触样本的科学家出现严重精神紊乱,其脑波图谱呈现出与感染晶析族类似的“逻辑坏死”特征。七十二小时后,恐慌蔓延,整个实验室区域被紧急封锁。
联邦高层震怒又惊恐,他们终于意识到,晶析族的“内乱”并非天赐良机,而是一个布满无形尖刺的陷阱。他们不得不紧急学习帝国的“隔离”策略,但已付出惨重代价。
四、“回音”的协同净化尝试
“回音文明”那边传来了好消息。经过数月的准备,他们成功在距离帝国边境约五十光年外的一处被“信息孢子云”轻度污染(由晶析族扩散)的荒芜星域,举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协同净化仪式”。
根据“回音”共享的数据(经过处理),仪式期间,那片星域的“背景信息无序度”出现了短暂但显着的下降,部分“孢子云”的活性被抑制。虽然未能根除污染,但证明了他们那种基于集体意识共鸣的“精神疗愈”方法,确实对“信息瘟疫”有抑制效果。
“他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苏云浅在“望闻者”小组会议上分析,“我们的科技手段,是‘外科手术’式的切割与净化;而他们的方法,更像是‘中药调理’或‘心理干预’,试图从‘场’的层面恢复局部‘有序’。”
她提议,在确保绝对安全和文化尊重的前提下,与“回音文明”开展更深度的合作,尝试将两种不同文明的技术哲学进行融合,或许能创造出更有效的“抗污染”和“规则维稳”手段。
五、“听诊器”的第一次“心跳”
就在多方力量围绕宇宙“病变”以不同方式角力时,“宇宙听诊器”项目在运行了四个月后,捕捉到了第一个可能支持“病宇宙假说”的间接证据。
分析模型显示,在过去三百年(帝国有精确天文记录的时段)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数据中,存在一种极其缓慢、但持续不断的“均匀化趋势减弱”现象。简单来说,就是宇宙早期留下的这锅“余热汤”,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均匀”,某些方向的温度波动,正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放大。
在标准宇宙学模型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病宇宙”框架下,这可以被解释为宇宙“肌体”的“新陈代谢”或“能量循环”正在变得低效,导致“体温”出现微弱的区域性失调。
同时,对大量遥远Ia型超新星爆发数据的回溯分析也发现,其亮度衰减曲线存在极其微妙的、与方向相关的系统性偏差,这暗示着不同方向的宇宙膨胀速度,可能存在差异——同样是现有理论难以解释的。
“这些偏差太小了,小到完全可以归为观测误差或未知的系统性误差。”“望闻者”小组的数学家谨慎地表示,“但将它们放在一起,再结合‘病宇宙假说’……它们就像高烧病人身上那些几乎测不出的、不明显的‘盗汗’和‘心率不齐’。”
证据依然薄弱,远未到确证的程度。但方向似乎正在被指明。
苏云浅将这份初步分析报告加密后呈交给风宸煜。报告末尾,她写道:“陛下,我们或许正站在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门前。门后可能是终极的真相,也可能是彻底的虚无与绝望。但无论如何,帝国已经无法回头。我们必须学会,为一个可能‘生病’的宇宙,开具我们的‘诊断书’,并寻找我们的‘药方’。”
星海的探索,至此,已从生存竞争、文明博弈,悄然滑向了一个关乎存在本身的、更加幽暗而未知的深潭。帝国这艘航船,正在苏云浅的引领下,驶向连“守护者”都未曾抵达的认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