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宫道石阶上，铜铃余音散尽。
苏桐没有回寝殿，而是径直走向书房。青禾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叠奏报。她将文书放在案上，低声说：“昨夜几位老臣去了太傅府，直到三更才散。”
苏桐翻开一份边关急递，指尖划过几处数据，眉头微蹙。她想起前些日子北境粮道疏通时的情景。那时户部推诿，兵部拖延，若非她亲自协调，层层追查，那批军粮绝不可能按时运达。可这本是官吏分内之事，为何要等一个无品无阶的人去推动？
她提笔写下几个字：政务稽查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说，“事事靠人去催，靠权去压，不是长久之计。”
青禾问：“姑娘打算怎么做？”
“我要向陛下提新政。”她合上奏报，“现在就去请见。”
乾清宫内，皇帝正在批阅折子。听闻苏桐求见，他放下朱笔，命人传她进来。
她行礼后站定，开门见山：“臣有一策，关乎国政运转。”
皇帝抬眼看着她：“你说。”
“眼下六部办事拖沓，地方奏事常被截留，有些事明明能解，却因无人担责而搁置。这不是缺人，是缺制。”她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我拟了一套办法，想请陛下过目。”
皇帝接过翻看，神情渐渐专注。册中所列三条最为紧要：一是设立政务稽查司，专查各部执行不力；二是推行月报制度，要求各地每月上报民生实情；三是开通奏事直递通道，允许低阶官员越级上书。
“这些……”皇帝沉吟，“是从何处得来的思路？”
“是从现实里来的。”她答，“北境屯田之所以成，是因为我们打通了户部与兵部的隔阂，让消息畅通。如果能把这种做法变成规矩，全国都能受益。”
皇帝点头：“确实有理。”
“如今百姓交税纳粮，官府收了钱，却不报用了多少，也不说办了何事。时间久了，下面瞒报成风，上面耳聋眼瞎。若每年各地都报一次账，由稽查司核对，谁还敢胡来？”
皇帝手指轻敲桌面：“你可知此举一出，多少人会坐不住？”
“我知道。”她说，“动了他们的安稳日子，自然不愿。可国家若一直如此，迟早积重难返。”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你倒是不怕惹事。”
“我不怕事，只怕不做。”她说，“只要对国家有利，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皇帝收起笑容，正色道：“好。此事重大，不能草率。三日后开阁议政，我会让内阁先议一议。”
“多谢陛下。”她低头行礼。
走出乾清宫时，天色已近午。阳光照在肩头，她却没有轻松之意。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回到书房，她立刻召来几名心腹文吏，命他们将方案细化成册。每一条都要附上实例，每一项都要标明出处。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不是空谈，而是从实际中总结出来的办法。
夜里，烛火未熄。她伏案修改文书，纸页堆得越来越高。青禾送来热茶，劝她歇息，她只摆手说再等等。
“姑娘何必这么拼？”青禾忍不住问。
“因为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说，“一旦失败，以后没人再敢提改革。若是成功，或许能让更多人过得好一点。”
青禾不再说话，默默守在一旁。
与此同时，太傅府中灯火通明。
欧阳鸿儒坐在堂前，面前坐着三位老臣。一人手中拿着抄录的新政条目，脸色凝重。
“让低阶官员越级上书，这是坏了上下尊卑。”那人说，“若是人人都绕过上司，衙门还怎么管？”
另一人道：“设立稽查司，岂不是要另立一套官衙？朝廷开支本就紧张，何必多此一举？”
欧阳鸿儒听完，久久未语。最后他说：“她不是为了争权，是为了把事情做成。”
“可规矩就是规矩。”有人急道，“祖宗之法不可轻变！”
“祖宗定法时，也没想到今日的局面。”欧阳鸿儒缓缓道，“若真能让政务清明，百姓少受苦，变一变，也未必是坏事。”
“您莫非真要支持她？”那人惊问。
“我尚未决定。”欧阳鸿儒起身，“但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凭一句‘不合旧例’就否了。三日后内阁议事，我们先听她说完。”
话虽如此，他眼中仍有疑虑。
三日转瞬即至。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皇帝端坐高位，开口道：“前日苏桐呈递新政草案，事关国政运行，今日召诸卿共议。”
群臣垂首，无人应声。
礼部尚书低头翻阅文书，指节微微发白。户部侍郎频频侧目同僚，似在试探态度。殿中气氛沉滞，仿佛空气都凝住了。
这时，太傅欧阳鸿儒缓步出列。
他年岁已高，背脊仍挺直如松。他看向皇帝，声音平稳：“陛下，此事重大，牵涉甚广。老臣以为，宜先交内阁详议，待拟定可行之策，再呈御览更为妥当。”
皇帝未答。
苏桐站在侧位，目光落在欧阳鸿儒身上。她没有反驳，也没有焦急，只是轻轻开口：“太傅所言极是。我愿将方案再加完善，三日后呈交内阁审议。”
她的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这句话一出，几位老臣 exchanged glances，神色微变。
他们原以为她会力争，会激动，甚至会求皇帝强行推行。可她没有。她接受了延后，还承诺进一步完善。
这反倒让他们心里不安起来。
一个女子，面对整个朝廷的沉默压制，不仅不退，反而主动迎上前去，要把自己推入更深的审查之中。
她到底怕不怕？
散朝后，苏桐回到书房。她打开案上新整理的册子，开始逐条核对数据。窗外暮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
青禾站在门口，看着她伏案的身影，轻声问：“他们真的会认真看吗？”
苏桐停下笔，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他们会看的。”她说，“因为他们知道，这次不一样。”
她重新执笔，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小字：稽查司人选初拟名单。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微微晃动。
她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