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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阳城头,那面仓促赶制、针脚粗糙的“明”字旗在初冬的寒风中僵硬地飘动,发出噗啦啦的声响,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城墙低矮处,新填补的泥土和碎石颜色深浅不一,像一块块难看的补丁,昭示着这座小城在短时间内经历的强行加固。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多是面色惶惶的老弱妇孺,偶尔有被征发的青壮扛着简陋的兵器走过,脸上也带着茫然与恐惧。

县衙临时改成的行宫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从朱棣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伤药与败军之将特有的阴郁气息。他肩胛的箭伤在随军郎中和搜罗来的土药共同作用下,勉强控制了溃烂,但距离痊愈还遥遥无期,左臂依旧用布带吊在胸前。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许昌炼狱和颍水亡命后,却淬炼出一种更加骇人的光芒——那是摒弃了一切侥幸、认清了最坏处境后,属于野兽的冰冷与专注。

陈亨躬身站在下首,汇报着令人沮丧的消息:“陛下,派往弋阳和荆北的信使,三拨仅有一人侥幸抵达弋阳,带回了姚广孝丞相的手书。丞相言,江淮防线尚稳,然王贲虽困守庐州,仍时有游骑袭扰,冯胜将军压力巨大,难以抽调兵力北上。荆北蓝玉将军处……尚无回音。”

朱棣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接过那封姚广孝的信。信上字迹工整,语气恭谨,详细分析了当前局势,强调了稳固根基的重要性,劝谏朱棣暂避锋芒,或南返弋阳,或隐匿行踪,以待天时。通篇都是老成谋国之论,却让朱棣感到一种隔靴搔痒的无力。

他将信随手扔进炭盆,看着火焰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道衍要稳,没错。但咱现在稳不起!”朱棣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咱就像那过了河的卒子,没有回头路!退回弋阳,看着李靖和刘彻瓜分中原?隐匿行踪,做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那咱还不如死在许昌城头!”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一皱,但身形依旧挺直。

“刘彻以为咱完了,韩安国以为咱只剩一口气!咱偏要让他们看看,咱朱棣,还没死透!”

他走到那张简陋的昆阳城防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图上。

“昆阳,就是咱新的起点!城小?墙矮?没关系!许昌咱都能守二十天,这昆阳,咱就能把它变成一根扎进刘彻眼里的钉子!”

他看向陈亨,目光锐利如刀:“城中现存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若……若按最低配给,仅够全军……呃,全城一月之用。”陈亨艰难地回答。所谓全军,如今连伤兵带新征发的青壮,也不过千余人。

“一月?够了!”朱棣冷笑一声,“咱不需要守一年!咱只需要守到刘彻觉得恶心,守到韩安国不敢再轻易来犯,守到……咱找到下一个机会!”

他立刻下达了一系列冷酷而高效的命令,完全不像一个重伤未愈之人:

“第一,粮食实行最严苛的配给!士卒每日两顿稀粥,百姓每日一顿!敢有囤积、偷盗者,立斩!告诉所有人,想活着吃上饱饭,就得跟咱一起,把昆阳守住!”

“第二,将所有铁匠集中起来,日夜不停,打造箭簇、枪头!没有铁,就给咱拆门环、收犁铧!没有煤,就砍树烧炭!”

“第三,征发全城妇孺!老人搓麻绳,妇人缝补军衣、制作箭囊,半大孩子负责搬运砖石、传递消息!昆阳城内,不留一个闲人!”

“第四,操练!所有能拿起兵器的人,都给咱往死里操练!老兵教新兵,白天练队列、格斗,晚上听咱……听将领讲解守城要点、敌军战法!咱没时间慢慢来,只能用最快的法子,把他们逼成能见血的兵!”

他的命令将昆阳这座小城瞬间变成了一个高度军事化的堡垒,用恐惧和生存的压力,强行榨取着每一分潜力。城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哭喊、呵斥、鞭打声不绝于耳,但在明军老兵的弹压下,秩序被强行建立起来。一种畸形的、绝望中的活力,开始在这座小城弥漫。

朱棣每日拖着伤体,出现在城头,出现在校场,出现在铁匠铺。他不再亲自动手搏杀,但他的身影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和凝聚。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新兵在老兵喝骂下笨拙地挥舞着兵器,看着铁匠在昏暗的炉火前敲打出粗糙的箭簇,看着妇孺们默默搬运着守城物资……他心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计算——如何用这些有限的、劣质的资源,换取敌人更大的伤亡,守住这最后的立足之地。

他甚至亲自修改了城防设计,在低矮的城墙后加筑了内壕和矮墙,在城门内设置了陷阱和障碍,将有限的弩箭集中配置在几个关键射击点上。他将许昌血战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运用到了昆阳的防御准备中。

……

巨鹿,骠骑将军驻地。

与昆阳那种绝望中的疯狂躁动不同,这里的氛围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死水般的沉寂。操练依旧每日进行,骑兵们策马冲锋,箭矢命中草靶的噗噗声不绝于耳,但总让人觉得缺少了那股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灵魂。

霍去病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几乎不再走出自己的军帐,大部分时间都在帐内对着沙盘和舆图沉思,或是翻阅兵书。赵破奴等将领求见,他也多是寥寥数语便打发离开。卫青派人送来的粮草补给、兵员补充,他照单全收,却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感谢或回应。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暴躁更让卫青感到不安。他深知霍去病的性情,这等压抑,绝非屈服,而是在积蓄着某种更危险的能量。

这一日,霍去病终于主动走出了军帐,来到了校场。他没有穿戴甲胄,只是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看着场上正在进行的骑兵对抗演练。士卒们见到他,动作都不由得一滞,演练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霍去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演练结束,他才缓缓走到场中,目光扫过那些因为他的出现而显得有些拘谨和激动的士卒。

“你们,怕了吗?”霍去病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士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是因为河内之败?还是因为……被困在这巨鹿城中,无所事事?”霍去病继续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依旧沉默。

霍去病走到一名年轻骑兵面前,看着他手中那杆保养得锃亮的长矛:“你的矛,多久没饮过血了?”

年轻骑兵紧张得喉结滚动,讷讷不能言。

霍去病不再看他,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要破开这沉闷空气的锐气:

“一次的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丢了胆气,磨了锋芒!被困在这里,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忘了自己为何握紧手中的刀,忘了胯下的战马本该驰骋在何方!”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指向北方,指向那舆图上广袤的、尚未被大汉完全控制的区域,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我们是谁?是大汉的骠骑营!是让匈奴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我们的战场,不应该只有巨鹿这一方天地!我们的功业,更不应该止步于一次小小的挫折!”

“陛下让我们休整,大将军让我们等待,没错!但休整不是懈怠,等待更不是遗忘!”霍去病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逐渐激动起来的面孔,“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把自己磨砺得更快!更狠!更锋利!要让手中的刀,渴饮敌人的鲜血!要让胯下的马,踏碎一切阻碍!”

“终有一日,这把刀会再次出鞘!而那时,我们要让整个天下都记住——”霍去病的声音如同宣誓,在校场上空回荡,“大汉霍去病的旗帜所向,便是尸山血海,便是……征服!”

“风!大风!大风!”

被压抑已久的士卒们,终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眼中重新燃起了那近乎疯狂的斗志!他们不怕死,不怕苦,只怕没有方向!如今,霍去病再次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哪怕这个方向依旧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但至少,那团火,被重新点燃了!

霍去病看着群情激奋的部下,缓缓收剑入鞘。他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在凝聚,在等待着下一次石破天惊的爆发。

昆阳在绝望中砺刃求生,巨鹿在压抑中暗蓄锋芒。朱棣与霍去病,这两个以不同方式被困住的猛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命运的囚笼。而他们下一次的咆哮,必将再次震动这个已然波澜四起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