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皇后却是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露出宽慰的笑容,连声道: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公主多秀气,听这哭声,中气也是足的。”
她接过孩子,仔细端详,眉眼间尽是柔和。
万玉贞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地,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连忙扶住门框,眼中已蓄满了泪,却是欢喜的泪。
是公主也好!
至少,景兰姐不用立刻被推上风口浪尖,承受诞育皇子带来的更大觊觎与危险。
产房内,周景兰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听到公主二字时,她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
有一瞬间的空茫,但随即,一种巨大的、卸下部分重担的轻松感,混合着初为人母的奇异柔软,涌了上来。
她侧过头,看向被清理干净后送到她枕边的那个小小襁褓。
里面是她十月怀胎,历经艰险生下的女儿。
小小的,红红的,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却微微嚅动着。
是个女儿也好。
周景兰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抚过女儿娇嫩的脸颊。
女儿,或许在这吃人的宫廷里,反而能少承受一些天生的重压与恶意。她会保护她,尽她所能。
朱祁镇进来看望了她,说了些慰勉的话,赏赐了许多东西,但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态度虽温和,却明显不如之前热切。
周景兰全都温顺地应了,看不出丝毫异样。
待帝后都离去,殿内只剩下心腹之人,周景兰才轻轻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
唐云燕凑过来,看着小公主,小声道:
“景兰,二公主真可爱。”
万玉贞坐在床边,握着周景兰的手,低声道:
“平安最重要。公主殿下福泽绵长。”
周景兰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沉睡的小脸上,心中一片宁静,却又隐隐生出更坚定的力量。
长春宫诞下公主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暗自嘲笑,也有人,如清宁宫那位,在最初的错愕后,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冰冷而复杂的笑容。
长春宫内殿,暖炉静静吐着热气,驱散了秋末的凉意。
周景兰靠在柔软的引枕上,怀中抱着那个小小的、裹在杏黄色锦缎襁褓里的婴孩。
女儿已经过了洗三,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皮肤变得白皙娇嫩,眉眼虽未完全长开,却已能看出清秀的轮廓。
她睡着,小嘴巴偶尔无意识地嚅动一下,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周景兰低头凝视着,指尖轻轻拂过女儿柔嫩的脸颊,一种前所未有的、暖融融的饱胀感充满了心口。
这是她的骨血,历经千难万险来到世间的孩子。
纵然她对这个孩子的父亲毫无爱意,甚至充满算计与厌恶,但这小小生命的温暖与依赖,却真切地熨帖着她冰冷坚硬的心防一角。
或许,这就是血脉的天性。
刘丽嫔和金恩熙结伴来看望。刘丽嫔一进屋就凑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小公主,啧啧称赞:
“哎呀,这小模样,真真是随了景兰姐,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瞧这鼻子这嘴,多秀气!”
她伸出手指想碰,又怕自己手粗,只虚虚地比划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与羡慕。
金恩熙则更含蓄些,送上了自己亲手绣制的一双虎头鞋,针脚细密,配色鲜艳,憨态可掬。
她看着周景兰怀中安睡的孩子,目光温柔,轻声用略带口音的汉语说:
“小公主,平安康健,福气满满。”
她的眼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落寞。在这深宫里,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何等奢侈的慰藉。
不久,朱祁镇也来了。
他面上带着笑意,坐在床沿,看了看孩子,对周景兰道:
“朕想了几个名字,觉得‘淑元’二字甚好。淑,乃品德贤淑;元,有肇始、尊长之意。
我大明公主,当有此风范。朕已让钦天监合过八字,甚为契合。爱妃以为如何?”
周景兰温顺地低头:
“陛下赐名,是孩子的福气。朱淑元,臣妾觉得很好,谢陛下恩典。”
她心中并无波澜,名字不过是个符号。
朱祁镇见她接受,心中满意,又看着那小小襁褓,叹道:
“淑元虽好,朕还是盼着你我,能再有一个皇子。儿女双全,方为圆满。”
他话语中透露出对子嗣,尤其是继承人的渴望并未因公主的诞生而消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急切。
周景兰心中冷笑,面上却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嗔道:
“陛下……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臣妾身子还未恢复,淑元也需要精心照料,哪里就说得上那么快再有……”
她将话题轻轻带过。
朱祁镇也不强求,又逗弄了一会儿孩子,见小淑元在睡梦中咧了咧嘴,竟觉得十分有趣,哈哈笑了起来,帝王的威严在稚子面前化作了单纯的欣喜。
只是临走前,他握着周景兰的手,指尖暧昧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低声道:
“太医说,你如今气色好多了,待出了月,朕再来看你。”
周景兰心中警铃微作,知道他又动了心思。妇人产后恢复,往往需要更长时间调养,且她心中抗拒,岂会愿意?
她立刻蹙起眉头,微微抽气,另一只手抚上腹部,声音虚弱:
“万岁爷……臣妾这几日恶露虽净,但腰腹总是酸软无力,太医说身体恢复尚需时日,不可……不可急于一时,以免落下病根,反而不美。”
她搬出太医和身体不适,既显得谨遵医嘱,爱护自身,也婉拒得令人无法反驳。
朱祁镇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且提及落下病根,也怕影响日后生育,只得悻悻收了心思,又叮嘱几句好生休养,方才离去。
清宁宫中,孙太后听闻周景兰平安产女,初时是松了口气,随即涌上来的却是更复杂的心绪。
她拨弄着念珠,对韩桂兰哼道:
“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没那个福分一举得男!”
韩桂兰连忙附和:
“太后娘娘说的是。公主再好,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动摇不了根本。
陛下虽然失望,但看着对那孩子倒也喜欢。”
“喜欢?”
孙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皇帝喜欢孩子,是因为他子嗣单薄!如今宫里只有一个病弱的公主,他怎能不急?
皇后是不能生了,难道我们就由着别人先生下皇子?”
她顿了顿,语气阴郁,
“吴贤妃那个老货,倒是好福气,自己儿子不争气,却早早有了庶孙。
哀家贵为太后,皇帝的亲娘,反而膝下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