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熙思索之际,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姜璃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前。
今日她穿着一袭天水碧的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的银色竹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如瀑的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后。
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悦,唇角微扬,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师尊。”
声音清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轻快的音调。
陆熙放下手中的银剪刀,抬眼望向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璃儿今日气色不错,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姜璃走到他身前的石凳上坐下,姿态优雅,眼眸里闪动着光亮。
“弟子方才在听雪轩指导星若调配安神茶,她突然有所感悟。”
“竟自行推演出了一套四季调理法。”
“将药性、节气与人体的对应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欣悦。
“那丫头,冰清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敏锐而执着的心。”
“弟子能感觉到,她心中的迷雾正在散去,道心正在凝聚……”
她看向陆熙,语气带着求证。
“师尊,这种感觉……是不是那种‘点化’?”
“星若她,可是已被璃儿点化了?”
陆熙含笑点头:“不错。方才我已感应到,你与星若之间,已然建立起道缘链接。”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能得你引导而明心,是大造化。你做得很好。”
得到师尊确认,姜璃眼中笑意更盛。
绝美的容颜在这一刻宛如春雪初融,美得令人屏息。
但随即,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庭院中仍在专心铺石的东郭源。
“说起来……”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陆熙,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东郭源这边,师尊应该早就点化了吧?”
“弟子看他这几日气息日渐圆融,心性打磨得极好,按理说……”
她话未说完,就见陆熙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陆熙平静地说道,“源他,至今仍未被我点化。”
姜璃明显一怔,清冷的眸子里浮现出讶异:“没有?”
她微微侧头,
“师尊,弟子记得,当初点化叶天,前后也不过数日功夫。”
“东郭源在师尊身边已有许久,日日沉浸于‘凡修’之中。”
“按理说以他的悟性和勤勉,早该……”
陆熙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向院中那个深色身影。
东郭源正蹲在一块青石旁,用刷子仔细清理着石缝中的泥土,动作一丝不苟。
“璃儿,”陆熙缓缓开口。
“你可曾仔细观察过源劳作时的眼神?”
姜璃闻言,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东郭源虽然动作专注,但那双眼眸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那不是疲惫,不是迷茫,而是一种……
“是枷锁。”陆熙替她说出了答案。
“即便在他最投入的时候,那枷锁也从未真正解开。”
他收回目光,看向姜璃。
“叶天当初,心中虽困苦,但那份不甘是纯粹的,是向外冲撞的。”
“而源……”
“他的心,被分成了两半,无法得到解放。”
姜璃若有所思:“师尊是说……他对南宫家的感情?”
“不止是感情。”陆熙补充道,“是更复杂的东西。恩义、愧疚、归属感。”
“心蛊控制了他的身,而这些观念,锁住了他的心。”
姜璃静静地听着,眸中的讶异渐渐转为明悟,说道:“所以师尊这几日让他砍竹、铺路、烧火、修器……”
“是在等待,等待他自己真正想通。”
“不错。”陆熙颔首。
“点化,不是强行撕开枷锁。是让他在锁链中看见天空。”
“然后自己伸出手,去触碰那把钥匙。”
他目光悠远。
“叶天需要的是一阵风,助他飞起来。而源……需要的,是先认清自己本就拥有一双翅膀。”
姜璃默然片刻,忽然轻声问:“那师尊认为,他何时能想通?”
陆熙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望向更远的天空。
那里,一片流云正缓缓飘过,形状变幻不定。
“快了。”最后,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他转回头,对姜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节,急不得。”
姜璃点了点头。她看向院中东郭源的背影,目光里多了几分期待。
“弟子明白了。那就……静待花开。”
阳光静静地洒满庭院,石径上新铺的青石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东郭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
正好迎上廊下二人注视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恭敬而温顺的微笑,点了点头。
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那笑容依然完美,依然无可挑剔。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刹那,他握着刷子的手指,收紧了一瞬。
就像一片枯叶,在枝头最后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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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城主府。
傍晚。
密室门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这里明亮、洁净,称得上雅致。
萧云鹤站在案前,脸上只剩下一种剔除了所有情绪的冷硬。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盒中那颗丹药上。
丹药鸽卵大小,呈暗沉的血褐色,表面却诡异地流动着一层油腻的七彩毫光,仿佛将污血与虹霓糅合在了一起。
这就是“黑沼”送来的“礼物”。
号称能助道基巅峰修士,强行破开悟道境壁垒的“破障丹”。
萧云鹤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丹药前,颤抖了一下。
他不是没怀疑过这是毒药,是黑沼控制或除掉他的手段。
但他更清楚,没有悟道境的实力。
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里,他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会是第一批被碾碎的尘埃。
“呼……”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眼时,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已湮灭。
他目光转向了多宝格。
格子里,除了古玩,还静静躺着一件法器,一枚传讯符。
萧云鹤拿起它,指腹摩挲着。
传讯符的另一边,遥远的、通往大衍国都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日夜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