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轩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云芷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在若离长久的沉默注视下，逐渐变得有些僵硬，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安。
她预想过对方可能会拒绝，可能会讨价还价，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漠视。
那眼神，是仿佛看待路边石子或空中浮尘般的，纯粹的“无关紧要”。
曲知微站在一旁，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她深知药王谷提出的条件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要将谢清泽当成一味“活体药材”来研究。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若离的回应，无论是雷霆震怒，还是断然拒绝，都在情理之中。
然而，若离只是缓缓将手中的青玉茶盏放下，盏底与石桌接触，发出清脆却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在极致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般敲在云芷的心上。
“说完了？”若离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刚才听到的并非一场关乎龙骨归属、甚至可能影响宗门格局的谈判，而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谈。
云芷一怔，下意识地点头：“……是，前辈意下如何？”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若离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向苑中那株随风摇曳的玉竹，仿佛那竹子比药王谷的厚礼和提议更有吸引力。
她并未直接回答云芷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吾近日翻阅古籍，见一趣闻。上古有兽，名曰‘蜃’，善吐息幻化楼台仙宫，引飞鸟投火，诱游鱼入网。”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磬，在静谧的苑中回荡，“然其本体，不过一贝类尔，藏于深海之泥沼，借光影以惑众生。”
云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
她不是愚钝之人，自然听出了若离话中的隐喻。
药王谷的丹药、承诺，乃至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对方眼中，不过是“蜃兽”吐出的虚幻楼阁，其核心目的，依旧是觊觎那深藏于“泥沼”之中的龙骨本体！
对方不仅看穿了她的意图，更是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其比作低等的、依靠幻术生存的贝类！
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云芷自幼天赋出众，备受尊崇，何曾受过如此轻慢？
她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
但她深知眼前之人深不可测，强压下怒火，勉强维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已变得有些勉强：“前辈此言……云芷不解。我药王谷确是诚心相助，绝无他意……”
“诚心？”若离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她，那浅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冰晶凝结，“以丹药为锁链，以研究为囚笼，这便是药王谷的‘诚心’？”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接撕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将血淋淋的本质袒露出来。
云芷呼吸一窒，脸色彻底白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九转还魂草，玉髓凝露……”若离的目光扫过那依旧散发着诱人灵光的礼物，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此等之物，于尔等或为至宝，于吾……”
她顿了顿，并未说完，但那份未尽的意味，比任何明确的鄙夷都更令人难堪。
那是源自生命层次和力量层次的、绝对的优势所带来的漠视。
就仿佛人类不会在意蝼蚁奉上的一粒沙砾是否晶莹，神明亦不会在意凡人眼中的稀世珍宝。
“拿回去。”若离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礼物一眼，声音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药王谷若欲与天枢宗往来，循旧例即可。至于其他……”
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站在一旁、始终垂眸不语的谢清泽，最终定格在云芷那张煞白的脸上，“非尔等可觊觎之物。若有下次……”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一刻，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星海、冰冷如九幽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虽只针对云芷一人，且一闪而逝，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神魂俱颤，仿佛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那是远比任何言语警告都更直接、更恐怖的威慑！
云芷身体猛地一颤，踉跄后退半步，若非身后弟子及时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
她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看向若离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存在！那绝非寻常的太上长老，其境界，其威能，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云芷……明白了。”她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叨扰前辈清修，云芷……这便告辞。”
她几乎是狼狈地示意弟子收起礼物，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匆匆向曲知微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几乎是逃离了静心苑。
那来时的从容与自信，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惶恐。
曲知微看着云芷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亦对若离的手段感到凛然。
仅凭三言两语和一丝气息的流露，便彻底碾碎了药王谷的野心，并给予了最严厉的警告。这便是绝对实力带来的从容。
“阿离，药王谷此番受挫，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曲知微转向若离，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他们虽不敢明着来，但暗中掣肘，断绝或减少丹药供应，对我宗影响不小。”
若离重新执起茶盏，氤氲的茶气模糊了她绝世的容颜，声音透过雾气传来，依旧平淡：“蝼蚁之扰，何足挂齿。丹药之事，你自行处置便可。”
她似乎全然未将药王谷的潜在报复放在眼里，那份超然与自信，让曲知微一时无言。
自行处置？谈何容易？丹药乃宗门修炼根基，岂是说替代就能替代的？但她知道，再多言也无用，只得应了一声，将这份担忧压下，告辞离去。
苑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谢清泽始终沉默地站着，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师尊那番面对药王谷厚礼与威胁时，所展现出的绝对漠视与碾压般的姿态，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那是他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必须仰望的境界。
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负的龙骨，在外界眼中是何等的诱惑，而师尊为他挡下了多少觊觎的目光与明枪暗箭。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体内那被师尊“解封”部分隐匿的龙骨，此刻正隐隐散发着一种躁动，仿佛因方才那瞬间降临的、浩瀚的神威而产生了共鸣与……敬畏？
他下意识地运转《隐龙诀》，将那丝躁动压下，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变强，必须变得更强！强到有朝一日，能像师尊今日这般，无需多言，仅凭自身，便能震慑一切宵小！
“觉得吾过于霸道？”若离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她并未看他，依旧品着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谢清泽连忙收敛心神，垂首恭敬道：“弟子不敢。师尊所为，皆是正道。药王谷心怀叵测，觊觎弟子龙骨，若非师尊，弟子早已沦为他人砧板之肉。师尊恩德，弟子永世不忘。”他的话语发自肺腑，带着深深的感激。
若离闻言，并未回应。
霸道？或许吧。
但于她而言，这不过是维护自身所有物的本能反应。
她选中的人，她暂居的宗门，还轮不到其他蝼蚁来指手画脚，更遑论以如此拙劣的手段进行算计。
她的目光掠过少年坚定而恭谨的侧脸，落在他那微微握紧的拳头上。
她能感受到他心中那因今日之事而愈发炽烈的变强渴望。
这很好。压力，有时是最好的催化剂。
只是，药王谷退去，并不意味着麻烦的结束。
恰恰相反，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龙骨抱有贪婪之心的势力，在见识了她的态度与力量后，是会知难而退，还是会……采取更隐蔽、更极端的方式？
还有宗门内部，那名为赵乾的弟子，以及其他若隐若现的窥探目光……这潭水，已经被搅动了。
若离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腕间的降灾。
她并不在意这些风浪，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平静的湖水锻炼不出真正的水手，唯有在惊涛骇浪中，方能看出谁才是能真正远航的舟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