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山涧在峡谷中轰鸣，水雾弥漫。对岸山林中人影幢幢，粗粝的呼喝声隔着水声隐约传来，带着一种猎人围捕猎物般的残忍与兴奋。楚峰、赵刚、孙小海及五名保卫组成员，隐蔽在涧边一堆犬牙交错的巨石后，湿冷的山风穿透被汗水、溪水和血水浸透的迷彩服，带来刺骨的寒意。
“至少三十人，扇形搜索，装备不差，有自动武器。”赵刚从石缝中收回望远镜，脸色铁青，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们被咬死了。鬼哭洼那帮人倾巢而出，这是要不死不休。”
孙小海检查着手中猎枪剩余的弹药，只剩三发独头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猎户特有的、面对绝境时的凶悍与冷静：“赵队，楚镇长，硬拼是死路一条。这山涧上下游一公里内，能过人地方不多，他们肯定都派人守住了。咱们要么跳涧游过去，要么…往回走，钻回那个溶洞。”
跳涧？楚峰看向脚下。山涧在此处收窄，水流湍急如奔马，撞击在礁石上溅起丈高白沫，水深莫测，水温冰寒刺骨。身上带着伤和装备，跳下去生还几率渺茫。退回溶洞？那是自陷死地，对方只需堵住洞口，放烟灌水，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不能跳，也不能退。”楚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岸和脚下的涧水，大脑飞速运转。官场的博弈讲究进退有据，但山野的生死搏杀，往往更需要打破常规的急智和孤注一掷的勇气。“赵队，我们的优势是什么？”
赵刚一愣：“优势？我们人少，弹尽粮绝，被围困，哪来的优势？”
“有。”楚峰指指自己，又指指孙小海和几个本地出身的队员，“我们对这片山，比他们熟。他们人多势众，装备好，但他们是外来强龙，是奉命行事，心里想的是完成任务，而不是拼命。我们人少，但我们是地头蛇，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不让这群祸害继续逍遥法外而战！心态不一样，拼命的气势就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山涧上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但两岸峭壁夹峙的狭窄河道：“而且，他们以为我们要么强渡，要么固守，要么退回溶洞。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呢？”
孙小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渐渐亮了：“楚镇长，你是说…‘一线天’？”
“对，‘一线天’！”楚峰语气斩钉截铁，“那里水面最窄，水流也急，但有暗桩！我小时候跟采药的老爹走过，水下有前辈用铁钎钉下的落脚桩，隔一步一个，被水淹着，不知道的人绝对发现不了，一脚踩空就卷进深潭！知道桩子位置的，这山里不超过五个人！”
赵刚也反应过来了，眼中燃起希望：“你的意思是，我们装作强渡，吸引他们到‘一线天’对岸拦截，然后我们突然从水下暗桩过涧，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反杀？”
“不止。”楚峰眼神冰冷，“他们不是要围剿我们吗？那就让他们追！孙小海，从这里到‘一线天’，有没有小路，能让我们速度快过他们，提前赶到设伏？”
孙小海略一思索，重重点头：“有！后山有条采药人的‘猴子路’，险，但近！能抢出至少二十分钟！”
“好！”楚峰看向赵刚，“赵队，你带三名队员，带上大部分弹药，沿‘猴子路’全速赶往‘一线天’对岸，在我们到达前，找好伏击位置。记住，不要轻易暴露，等我们过涧，他们追击最密集的时候，从侧后方给他们来个狠的！”
赵刚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你应该跟我们去设伏点，过涧的事交给我！”
“不，我必须当这个‘饵’。”楚峰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他们对我的恨意最深，我出现，才能最大限度吸引他们注意力和火力。而且，只有我和孙小海清楚暗桩的具体位置和走法。赵队，这是命令，也是当前唯一可行的方案！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
赵刚看着楚峰坚定无畏的眼神，又看看对岸越来越近的搜索人影，狠狠一咬牙：“好！但你一定要活着过来！小海，楚镇长交给你了！其他人，跟我走！”
“等等！”楚峰叫住他，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两个弹匣和那把防身匕首递给赵刚，“这个你带上，多一分火力是一分。我这边，有孙小海的猎枪，和我这个。”他拍了拍口袋里奚梦瑶给的电击器，露出一丝决绝的笑，“放心，祸害遗千年，我命硬得很。”
赵刚深深看了楚峰一眼，接过弹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不犹豫，带着三名队员，跟着孙小海快速指点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身后的密林中。
现在，巨石后只剩下楚峰、孙小海，以及手臂负伤、但坚持留下的队员小陈。三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死之意。
“小海，发信号，吸引他们过来。”楚峰低声道。
孙小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巨石后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对岸人影最密集的方向，扣动了猎枪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谷中炸响，惊起一片飞鸟。对岸的搜索队伍瞬间骚动起来，呼喝声、枪栓声响成一片。
“在那边！”
“开枪！别让他们跑了！”
子弹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过来，打在巨石上噼啪作响，石屑纷飞。楚峰三人死死缩在掩体后。
“楚镇长，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被粘住了！”小陈喊道。
“走！”楚峰一声令下。
孙小海率先跃出，利用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沿着涧边向“一线天”方向猛冲。楚峰和小陈紧随其后。对岸的枪声更加密集，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打在身旁的地面、树干上，泥土飞溅，木屑横飞。
“砰！”小陈闷哼一声，一个趔趄，大腿外侧爆开一朵血花。
“小陈！”楚峰急忙回身搀扶。
“别管我！你们快走！”小陈推开楚峰，脸色煞白，但眼神凶狠，他靠在树上，端起枪朝着对岸盲目扫射，试图压制火力，“我掩护你们！快！”
楚峰知道此刻犹豫就是害死所有人。他红着眼，对孙小海吼道：“走！”两人再次发力狂奔。
对岸的追兵显然被彻底激怒，也发现了他们向“一线天”移动的意图。一部分人沿着对岸平行追击，不断开枪射击；另一部分人则试图寻找渡河点，想要包抄。
山路崎岖，湿滑难行。楚峰感觉自己肺叶像要炸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手臂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但他浑然不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到“一线天”，过河，与赵刚汇合，活下去，把这里的罪恶公之于众！
身后，小陈的枪声停了。紧接着，传来他最后一声怒吼，和一阵更密集的枪声…然后，再无动静。
楚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血丝密布，但他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牺牲，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具体而惨烈，不是为了口号，而是为了给同伴争取那宝贵的几秒钟生路。
终于，“一线天”在望。那是一片更为幽深的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天空只剩一线。涧水在这里被挤压得只有四五米宽，但流速惊人，白浪翻腾，水声如雷。
对岸，追兵的先头几人已经赶到，正隔着狭窄的涧水朝这边张望，枪口指向这边。更多的人正从后方涌来。
“就是现在！”楚峰和孙小海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纵身从一块高耸的岩石上跃下，扑入冰冷的涧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湍急的水流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们。两人奋力划水，朝着记忆中的暗桩位置靠拢。对岸的追兵显然没料到他们真敢跳涧，愣了一瞬，随即枪声大作，子弹咻咻射入水中，溅起道道水柱。
楚峰憋着一口气，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和感觉，脚下试探。突然，脚底触碰到一根坚硬、滑腻的柱状物！找到了！是暗桩！
他心中一喜，连忙稳住身形，向旁边的孙小海打手势。孙小海会意，也摸到了旁边的桩子。两人就这样，冒着对岸的枪林弹雨，一步一步，沿着水下隐蔽的暗桩，向对岸挪去。每一步都险象环生，水流冲击力巨大，暗桩湿滑，对岸子弹呼啸，冰冷和窒息感不断侵袭。
对岸的追兵终于发现了端倪，意识到他们并非盲目泅渡，而是有“路”可走！顿时，火力更加集中，还有人试图朝水中投掷手榴弹！
“轰！”一声巨响在附近水下炸开，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楚峰气血翻腾，耳鼻进水，差点从桩子上滑落。他死死抱住一根露出水面的石笋，才稳住身形。
“楚镇长！小心左边！”孙小海忽然厉声示警。
楚峰扭头，只见一个追兵竟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竹竿，竿头绑着磨尖的钢筋，正从岸上探过来，狠狠朝他戳来！这要是被扎中，非死即伤！
千钧一发之际，楚峰猛地向旁边桩子扑去，钢筋擦着他的腰侧划过，带出一道血痕。他反手抓住竹竿，用力一拽！岸上那人没想到他如此悍勇，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
“就是现在！”楚峰眼中寒光一闪，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把强光手电，狠狠砸向对岸人群中一个看似头目、正在指挥的家伙！
手电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砸在那人脸上！那人惨叫一声，捂脸后退。
几乎同时！
“砰！砰！砰！砰！”
对岸追兵的侧后方，枪声骤然爆响！是赵刚他们！潜伏已久的四人，在最佳时机开火了！自动步枪精准的点射，瞬间撂倒了三四名追兵，打乱了对方的阵脚！
“有埋伏！”
“后面也有人！”
追兵顿时陷入混乱，一部分人慌忙调转枪口应对侧后方的袭击，对水面的压制火力顿时大减。
“小海！快！”楚峰抓住这宝贵的空隙，和孙小海一起，奋力冲向最后几根暗桩，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对岸湿滑的岩石！
刚一上岸，几发子弹就打在他们刚才落脚的位置。两人连滚带爬，扑进岸边茂密的灌木丛中，大口喘息，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但终于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楚镇长！这边！”赵刚的声音从侧上方传来。
楚峰抬头，只见赵刚和三名队员占据着一处地势稍高的石台，正用火力压制着陷入混乱的追兵。对方虽然人多，但被前后夹击，地形不利，一时间被打得抬不起头。
“上！”楚峰和孙小海强忍疲惫和伤痛，连爬带跑，冲上了石台。
“好样的！”赵刚看到楚峰活着过来，重重松了口气，随即脸色又沉下来，“小陈他…”
楚峰沉默地摇了摇头，眼中悲痛与怒火交织。他夺过赵刚身边一名队员的突击步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哗啦一声上膛，枪口指向下方那些惊慌失措、仍在试图组织抵抗的追兵。
“投降不杀！”楚峰用尽力气，嘶声吼道，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下方的追兵出现了短暂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放下了枪，但立刻被旁边凶悍的小头目呵斥甚至殴打。
“别听他的！落在条子手里也是死！跟他们拼了！”那个被楚峰用手电砸中脸的头目（脸上鲜血直流）歇斯底里地叫嚣着，抬手就要开枪。
“砰！”
一声格外清脆的枪响。不是突击步枪，是孙小海的猎枪。那个叫嚣的头目额头上瞬间多了一个血洞，仰面栽倒，手中枪掉在地上。
这一枪，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士气低落、陷入包围的追兵，见头目毙命，最后的抵抗意志崩溃了。
“别开枪！我投降！”
“我也投降！”
“饶命啊！”
剩下二十多个追兵，纷纷扔下武器，双手抱头，跪倒在地。
赵刚立刻带人冲下去，迅速控制场面，收缴武器，将俘虏集中看管。楚峰没有下去，他靠坐在石台上，剧烈喘息，看着下方那些垂头丧气的面孔，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悲凉。
这些人，大多也是穷苦出身，为了钱，或者被胁迫，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煽动他们卖命、随时可以抛弃他们的“先生”，此刻又在哪里？
孙小海默默走过来，递过一个军用水壶。楚峰接过，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流进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和灼热感。
“楚镇长，”孙小海低声道，看着被押走的俘虏，“这些人…好多我有点面熟，像是以前附近村里的二流子，或者矿上干不下去的…那个被打死的，是镇上一个老混混，叫刘疤子，心狠手辣，但没啥大本事。真正难对付的，恐怕没在这里。”
楚峰点点头。他明白，这只是一把刀，持刀的人，还有用刀的人，都还藏在更深的阴影里。今天这场绝地反击，只是撕开了黑幕的一角，流了血，死了人，但离真相大白，还远得很。
“清理战场，统计伤亡，收缴所有武器、通讯设备，突击审讯俘虏，重点问‘鬼哭洼’内部情况、‘先生’的联络方式、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楚峰对走上石台的赵刚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我们回花谷。”
“回花谷？”赵刚一愣，“郑组长命令我们撤回市里…”
“不。”楚峰站起身，尽管身体各处都在疼痛，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目光越过狼藉的战场，望向花谷的方向，那里有他必须守护的人，有他承诺要重建的土地，也有这场风暴最终必须面对的核心。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躲已经没有意义。对方越是疯狂，越说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回花谷，固守待援，同时…等他们露出最后的獠牙。有些事，有些账，必须在花谷，做个了断。”
山风呼啸，卷动着硝烟和血腥味。一场惨烈的遭遇战结束了，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楚峰，这个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年轻镇长，已经做好了在风暴中心，迎接最后冲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