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溯源追凶
廊桥在脚下震颤。
不是逃亡引发的震动，而是整座“陈列室”正在苏醒。观测者七号在前方带路，琉璃肢体在奔跑时发出风铃般清脆的碰撞声，与身后那越来越近的、血潮翻涌般的“沙沙”声形成诡异合奏。
“左转！避开第三共振节点！” 七号的精神指令如冰针扎入脑海。燕七毫不犹豫地拽着陆九渊扑向左侧一条突然分岔的狭窄支桥，李石头紧随其后。就在他们离开主廊桥的瞬间，原先的位置被一片猩红色的粘稠物质覆盖，那物质蠕动着，伸出无数触须般的探针，在空中扫荡。
“那是什么？”栓子脸色惨白。
“‘概念清道夫’初级形态。” 七号没有回头，速度不减，“它们不依赖物理感官，而是追踪‘逻辑扰动’与‘信息熵异常’。我们释放我的行为，创造了巨大的逻辑悖论，如同在平静的数据海中投入巨石。收割者已标记此区域，清道夫会源源不断生成，直到将异常彻底抹平——通常方式是将我们转化为无害的静态信息，封存进新的囚笼。”
“说我们能听懂的办法！”陆九渊喘着粗气，老人胸口剧烈起伏，界石的光芒已黯淡大半，显然消耗极大。
“跑。不停跑。在清道夫完成合围前，抵达‘源池’区域。那里是收割者的循环核心，逻辑扰动本身极强，可以掩盖我们的异常信号，争取时间。”
跑。在一条悬浮于无尽黑暗、两侧封存着无数疯狂神魔、脚下是沸腾追兵的透明廊桥上，拼命奔跑。
燕七的肺部火辣辣地疼。腐叶林的毒素并未完全清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他不敢停。余光扫过两侧那些囚笼，有些存在已经彻底疯狂，正用身体撞击囚笼壁，发出无声的咆哮；有些则诡异地平静下来，用各种形态的“眼睛”注视着这群亡命奔逃的蝼蚁，精神波动中传递出嘲讽、怜悯、以及一丝病态的期待。
它们在等待。等待又一批闯入者，变成新的邻居，或者新的养料。
廊桥开始螺旋向下。七号选择的路径错综复杂，时而在主桥间跳跃，时而钻入连接不同囚笼区域的隐藏管道。有些管道极其狭窄，需要匍匐爬行，管道壁冰凉刺骨，内壁刻满了不断流动的、意义不明的发光符文。
“这些符文……”李石头爬行时忍不住触摸了一下。
“警告！不要接触！” 七号的警告晚了一步。
李石头指尖触碰符文的瞬间，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无数破碎的画面、杂乱的声音、扭曲的知识碎片，海啸般冲进他的意识！他看见星辰诞生又湮灭，看见城市在光芒中化为晶尘，看见无法名状的巨物在维度间隙游弋，听见亿万种语言的祈祷与诅咒混成一片尖锐的嘶鸣！
“石头！”燕七回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死命往外拖。陆九渊扑上来，用界石的光芒笼罩李石头触碰符文的手指。
滋滋——！
界石的光芒与符文发生剧烈反应，爆出一小团刺眼的电火花。李石头闷哼一声，瘫软下来，口鼻渗血，眼神涣散，但总算停止了抽搐。
“管道内壁符文是囚笼系统的外延神经束，直接连接部分样本的信息处理核心。未经防护接触，会导致低维意识被高维信息流冲垮。” 七号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的意识结构已受损，但未崩溃。需要时间恢复。”
“没时间了！”燕七吼道，背起意识模糊的李石头，“继续走！”
队伍在压抑和恐惧中继续爬行。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仿佛贴着脚后跟。不时有血红色的粘稠物质从管道缝隙渗入，又被陆九渊用所剩无几的界石光芒逼退。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抹不同寻常的光。
不是囚笼的冷光，也不是界石的炽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仿佛晨曦般的淡金色光芒。
“到了。” 七号停下，琉璃身体表面因为高速奔跑而泛起细密的裂纹，“源池……缓冲区。”
爬出管道，他们站在一片广阔无垠的“地面”上。脚下不是实体，而是一层半透明的、缓缓流动的能量薄膜，薄膜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金色光海。光海无边无际，平静得令人心醉，散发出纯粹而庞大的能量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而在光海中央，矗立着一座“山”。
那是由无数文明的造物、残骸、乃至压缩到极致的“概念”堆砌而成的、无法形容的巨构。可以看到断裂的恒星引擎嵌在扭曲的宫殿飞檐旁，可以看到流淌着数据的江河汇入青铜巨鼎，可以看到诗个化作藤蔓缠绕着齿轮，可以看到早已灭绝的生物以光影形态在建筑间穿梭……一切都被柔和的金光笼罩，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壮丽的“和谐”。
这就是源池。吞噬了无数世界精华后，凝聚成的终极“果实”。
然而，在这片圣洁光辉的边缘，景象截然不同。
薄膜边缘，光海与黑暗的交界处，矗立着无数巨大的、不停运作的“榨取装置”。那些装置形如枯萎的巨树，枝丫却是冰冷的机械臂和蠕动着的有机管道。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样本”——那些从不同侵蚀区输送来的、被抽取了源血后仅剩核心的文明精华，像琥珀中的昆虫——被机械臂捕捉，送入装置的“消化口”。装置轰鸣运转，提取出最精纯的“源质”，化作金色的涓流，汇入中央的光海。
而榨取后的残渣，那些失去了所有色彩与灵光的文明空壳，则被随意抛向光海之外的黑暗深渊，加入那些他们早先在峡谷中看到的、堆积如山的“文明墓碑”。
生的极致辉煌，与死的彻底寂灭，在这里仅有一线之隔。
“这就是……源头？”陆九渊声音干涩。
“是循环的核心，但不是真正的‘源头’。” 观测者七号指向那些榨取装置后方，光海深处隐约可见的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区域，“源质汇聚后，会被输送至‘孕育池’，用于生成新的消化单元、维护系统，以及……维持‘收割指令’的载体。指令的‘源头’，信息的‘第一因’，应该在那里。”
它顿了顿，光点转向燕七背上的李石头，又看了看陆九渊手中黯淡的界石：
“但以我们目前的状态，无法穿越源池的‘净化场’。任何未被标记的存在靠近，都会被光海同化，转化为无害的源质。”
“标记？”燕七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是的。收割者系统并非完全自主，它遵循着最初设定的‘收割指令’。指令本身，以及执行指令的‘核心载体’，必定带有某种独特的‘标记’或‘密钥’，使其免于被系统净化。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标记的特征，或者……” 七号看向李石头手中那柄依旧紧握的剑，“……找到具备‘破渊’印记，能天然干扰系统逻辑的存在，强行开路。”
“陈将军的剑……”燕七看向意识不清的李石头。
就在这时，李石头忽然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竟残留着一丝淡金色的、与源池光芒同质的余晖。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的、仿佛不属于他自己的韵律：
“坐标……在动……”
“什么坐标？”陆九渊急问。
李石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挣扎着从燕七背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能量薄膜的边缘，望向那片辉煌而残酷的光海。他举起手中的剑，剑身上那些斑驳的缺口，在此刻的淡金色光芒映照下，竟隐约浮现出极其细微的、流动的暗纹。
“管道里的符文……不只是折磨……”李石头断断续续地说，眼神依旧涣散，仿佛在梦呓，“它们……也是‘路标’……被囚禁的……不甘心……留下的……路标……”
他剑尖指向光海深处那片黑暗：
“所有榨取的源质……最终的流向……有一个……‘偏移’……”
观测者七号的光点骤然爆亮！它迅速连接了李石头残留在管道符文中的混乱信息流，并以惊人的速度进行解析重组。
“确认！信息流分析显示，源池输出的源质，有0.0037%的异常分流！流向坐标……正在计算……坐标锁定！”
一幅由纯粹光影构成的三维星图，在七号面前瞬间展开。星图的核心是源池，无数金色细流汇入其中，但有一条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细流，违背了整体流向，如同血管中的微小逆流，悄无声息地脱离主干，流向星图边缘一个孤立的、不断闪烁的灰色光点。
“这就是‘偏移点’！收割指令的真正载体，或者说，‘播种者’的藏身之处！” 七号的波动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激动”的情绪，“它隐藏在系统的冗余数据流中，利用源池庞大的能量波动掩盖自身！难怪常规探测无法发现！”
陆九渊死死盯着那个灰色光点：“能确定位置吗？在我们这个世界里！”
“坐标转换中……参照系定位……锁定本维度物理坐标……” 七号的光点疯狂闪烁，琉璃身体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显然这种高强度的计算对它损伤极大。片刻后，它吐出一个清晰的位置：
“坐标对应位置：北境，黑水河上游，鹰嘴崖地底……垂直深度：三千七百丈。坐标特征：与‘迷雾渊-腐叶林-石林’侵蚀区存在微弱但稳定的‘脐带’连接。它……一直在我们脚下。”
死寂。
所有人，包括刚刚恢复些许神智的李石头，都愣住了。
深渊力量真正的源头，那个发布“收割指令”的核心，不在遥远的异域，不在无法理解的维度深处，就在他们奋战了五年、流血了五年、死守了五年的北境战场之下！
“王八蛋……”栓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睛赤红。
燕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难怪蛮族拼死也要占据北境，难怪迷雾渊会成为死地，难怪所有的侵蚀都围绕那里展开……那里根本不是什么边关战场，那是“毒瘤”的心脏所在！而大雍朝，五年来，一直在用无数将士的血肉之躯，堵着这个毒瘤的出口！
“现在怎么办？”陆九渊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知道了位置，我们怎么过去？怎么……毁了它？”
观测者七号沉默了。它看向身后那片越来越近的血红色“潮水”——清道夫已经追到了缓冲区边缘，正在试探性地触碰能量薄膜。
“两条路。” 它平静地陈述，“第一，原路返回，带领你们的军队，从物理层面向下挖掘三千七百丈，并突破沿途必然存在的、由收割者直接操控的终极防御。成功率低于0.01%。”
“第二条呢？”燕七问。
观测者七号抬起一只布满裂纹的手臂，指向源池中央那座由文明精华堆砌的巨山：
“利用源池本身。源质是纯粹的‘存在之力’，可以短暂重塑逻辑与空间。如果我们能闯入孕育池核心，劫持一部分源质流，或许可以强行打开一条直通‘偏移点’的临时通道。”
它顿了顿，光点黯淡了一瞬：
“但孕育池是系统重地，防御等级最高。一旦触发警报，我们将面对的不是清道夫，而是‘处决者’——收割者用于抹杀系统内重大异常的最高权限单位。而且，通道极不稳定，只能维持极短时间，且无法确定出口位置的具体环境。”
“成功率？”陆九渊问。
“劫持源质流成功率：31.5%。打开临时通道成功率：17.2%。通道出口位于目标点百米内概率：8.9%。全员幸存概率：低于2.1%。”
冰冷的数字，宣告着近乎自杀的行动。
身后，清道夫的触须已经突破了薄膜边缘，血红色的粘液开始蚕食淡金色的光辉。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陆九渊看向燕七，看向李石头，看向身后仅存的、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二十几个弟兄。
老人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他举起手中光芒几乎熄灭的界石，用最后的力气，将其狠狠按在自己胸口！
界石碎片竟被他强行按入皮肉，与那颗衰老的心脏贴在一起！鲜血涌出，但界石却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光芒！
“老子活了六十三年，够本了。”陆九渊声音洪亮，压过了清道夫的嘶鸣，“陈锋那小子敢跳，老子就敢闯！燕七！”
“在！”
“带着剑，带着人，跟紧七号！”陆九渊转身，面向汹涌而来的血色潮水，佝偻的脊梁挺得笔直，“老子给你们——开最后一段路！”
话音未落，他竟反向冲向清道夫的潮水！融入胸膛的界石爆发出太阳般的金光，将触及的血色粘液瞬间气化！老人像一颗燃烧的流星，硬生生在血潮中撕开了一道短暂的缺口！
“走！” 观测者七号毫不犹豫，冲向源池光海！
燕七红着眼睛，背起李石头，嘶吼着：“跟上——！”
残存的二十余人，紧随那道琉璃身影，纵身跃入那片辉煌、温暖、却吞噬了无数世界的金色光海。
身后，陆九渊最后的怒吼与界石崩碎的轰鸣，混合着清道夫疯狂的嘶叫，渐渐远去，最终被无边的光芒吞没。
光海之中，没有方向，没有重力，只有无尽流淌的“存在”。
而在前方，观测者七号指引的尽头，那座文明精华堆砌的巨山底部，一个不断旋转的、漆黑的旋涡，正缓缓张开。
那是孕育池的入口。
也是通往最终真相——
或者最终坟墓的，
最后一道门。
【章节小记】
李石头被符文灌入异世记忆，窥见源质流向的致命偏移。真相骇然：收割心脏竟在北境战场之下。陆九渊融石燃心，以残躯炸开血路。幸存者纵身跃入吞噬万界的金色光海，朝着孕育池的黑暗旋涡，发起向死而生的最终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