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混杂着无数破碎执念的意念风暴，并未像之前的天道攻击那般直接摧毁一切。它更像是一种诡异的浸染，缓慢地、固执地试图钻入李无劫四人的识海。
“李无劫……吾等……看见你了……”
一个相对清晰，却依旧由多重重叠音调构成的声音，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它并非来自黑暗心脏的某一处，而是从整个肉壁、每一条锁链、乃至周围粘稠的黑暗中同时共鸣产生。
李无劫稳住心神，噬天神脉在识海外围构筑起灰败的屏障，将那股浸染之力阻隔、消融。他沉声回应，声音同样以神念震荡的方式传开：“你看‘见’了。然后呢？继续你的‘归一’说教？”
“说教？不……是分享……真理。”那重叠的声音里，痛苦似乎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自以为是的“平和”，“我们曾如你……挣扎，征战，牺牲……守护各自珍视之物……”
心脏表面，一张相对完整的、依稀能辨出曾经端庄雍容的女性面孔，嘴唇部位微微蠕动，发出其中一道声线：“吾守护‘万灵安宁’……消除纷争，消除痛苦……为此，吾愿付出一切。”她的声音空洞，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偏执。
另一张粗犷的男性面孔接口，声线粗粝：“吾追求‘绝对秩序’！混乱是原罪，差异是祸根！唯有统一意志，统一法则，万物各安其位，方能得大和谐！”
紧接着，更多的面孔开合，声音或苍老或年轻，或激昂或低沉，却都传达着相似内核的破碎信念：
“永恒……静止的完美才是永恒！”
“牺牲少数，成就大同……必要的代价……”
“个体的自由，是集体稳定的毒药……”
“看……我们成功了……”所有声音再次重叠，汇聚成那个宏大而混乱的主音调，带着一种扭曲的“自豪”与深藏的“空虚”，“我们摒弃私欲，融合信念，铸就‘天道’！我们……建立了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不确定性的……‘永恒纪元’！”
云梦瑶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她曾是最接近这“天道”意志的人，此刻听到这些破碎信念的自述，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悲哀。她忍不住以神念反驳：“没有战争痛苦？那你们现在是什么？这无尽的吞噬是什么？那些被你们抽干的世界，生灵的哀嚎又算什么？！”
黑暗心脏的搏动似乎滞涩了一瞬。无数面孔上同时掠过一丝茫然，但迅速又被那种偏执的“逻辑”覆盖。
“必要的……调整。”主音调回答，这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初始模型……存在耗散。完美秩序……需要能量维持。差异性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慢性侵蚀。吸收它们，转化它们，使其归于统一的‘一’……是维护永恒的必要过程。”
“看到了吗？”一张扭曲的学者面孔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研究腔调，“就像修剪枝叶，让树木主干更直。就像扑灭野火，防止蔓延。我们……在维护整个‘森林’的完美形态。些许个体的消散……是整体永恒的基石。”
“诡辩！”火灵儿气得火焰翻腾，万妖心灯的光晕都炽烈了几分，“为了你们那个冰冷的‘完美’，就要夺走所有世界的生机和未来？这算什么守护！这分明是最大的掠夺和暴政！”
“掠夺？暴政？”主音调骤然拔高，无数面孔同时显露出痛苦与愤怒的扭曲神色，“愚昧！短视！你们只看见‘失去’，却看不见‘获得’！归于‘一’，便再无失去之苦，再无抉择之痛，再无命运无常之惧！那是无上的‘安宁’！”
一条粗大的锁链无意识地剧烈扭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仿佛在强调这个观点。
“看看你们自己！”主音调突然将矛头指向李无劫四人，意念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与“指责”，“挣扎，受伤，恐惧失去，背负责任……多么可悲的循环。你们的‘道’，充满变数，充满痛苦，注定走向衰亡和虚无！”
“加入我们……”那个雍容女性面孔的声音再次突出，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和“诱惑”，“李无劫……你与众不同。你有‘包容’之性，有‘进化’之能……你比我们当年，更接近‘完美调和者’的潜质。放弃那注定虚无的抵抗……融入这‘永恒的一’。”
夜琉璃冷哼一声，无常引在阴影中躁动：“融入？变成和你们一样的、靠吞噬他人来填补空虚的怪物？然后守着这个冰冷的‘永恒’，直到连最后一点自我意识都被磨灭，只剩下饥饿的本能？”
“自我意识……是痛苦的根源。”学者面孔漠然道，“当万物归一，便无‘你’‘我’之分，何来孤独？何来失去？何来……空虚？”它最后这个词，说得极其轻微，仿佛触及了某个不愿深究的禁区。
李无劫一直沉默地听着，感受着这些扭曲信念中深藏的绝望、偏执，以及那份连它们自己或许都不愿承认的、对当前状态的恐惧。此刻，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蠕动的肉壁和无数面孔，直视那核心旋转的黑点。
他的神念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传出：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
黑暗心脏的搏动，再次为之一顿。
“你们所谓的‘永恒’、‘安宁’、‘无痛苦’，”李无劫一字一句道，“是建立在剥夺万物‘可能性’的基础上的。你们用‘统一’杀死了‘成长’，用‘静止’谋杀了‘未来’，用‘消除差异’阉割了‘生机’。”
“那不是永恒，那是精致的坟墓。”
“你们感觉到的‘空虚’，永远填不满的‘饥饿’，正是因为你们亲手扼杀了所有能带来‘充实’和‘意义’的东西——变化、创造、意外、情感的羁绊、梦想的闪耀……甚至包括‘错误’和‘不完美’本身的价值。”
“我们的道，或许充满变数，伴随痛苦，”李无劫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他一路上见证的无数鲜活生命的重量，“但正是这些变数，孕育了希望！正是这些痛苦，淬炼了真情！正是不断的选择、失去、再站起，赋予了存在以厚度和光芒！”
他指向身后，仿佛指向遥远神舟上那亿万万生灵：“他们的欢笑、泪水、奋斗、爱恨、对明天的期待……这些在你们看来‘混乱不堪’、‘需要修剪’的东西，才是生命真正值得存在的原因！才是‘道’之所以奔腾不息的原因！”
“我的道，不是走向虚无，”李无劫斩钉截铁，噬天神芒前所未有的明亮，那灰败中，竟隐隐透出包容万色的混沌光泽，“是开创无限的可能！是让每一个生灵，都有机会执笔书写自己的因果！是让这宇宙，充满参差多态，那才是幸福的源泉！”
“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神念如宣告，如战鼓，轰然炸响在这片被畸形执念统治的空间：
“‘归一’方能永恒？不！那是永恒的死寂！”
“抵抗终归虚无？不！我们的抵抗，正是为了撕开虚无，创造真实！”
“你们的纪元，已经用错误的方式证明了它的末路。现在——”
李无劫周身气势轰然爆发，不再仅仅是抵抗侵蚀，而是主动向外扩张、冲击！
“该让路了。为了我们纪元的‘生’，为了那无限可能的‘未来’！”
“冥顽不灵！！！”主音调中的那一丝伪装的“平和”与“诱惑”彻底消失，被滔天的怒火、被触及痛处的狂躁、以及最深沉的恐惧所取代！
“叛逆！异端！秩序的破坏者！”
“吞噬他！纠正错误！”
“不能让变数蔓延！保护永恒！”
整个黑暗心脏剧烈痉挛起来！核心黑点旋转成了狂暴的旋涡！无数面孔同时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嘶嚎！
而那些缠绕心脏、连接虚空的暗金色锁链，仿佛接到了最终的指令，骤然间——
活了！
金属的摩擦声、断裂声、重组声汇成恐怖的浪潮！锁链寸寸崩解，又在空中化作无数流淌的暗金色流体，迅速凝聚成一个个人形或兽形的轮廓！它们散发着炼虚巅峰以上的恐怖威压，携带着锁链原有的冰冷封禁之力，以及那些扭曲面孔中残留的、对“变数”的极致憎恨与恐惧，空洞的眼眶齐齐“盯”向李无劫四人！
最初的意识形态交锋，以彻底的决裂告终。
守护锁链，已化为吞噬一切的守护者。
最终决战的第一波血肉碰撞，即将在下一刻，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