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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都市言情 > 昔: > 第546章 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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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澜尘梦录

天授三年,孟秋望日,朔风卷着沧溟的咸气,漫过碣石古渡。岸头的枯苇在风中簌簌作响,白霜覆着苇穗,像是撒了一层碎盐,那股咸意便顺着苇叶的脉络,丝丝缕缕渗出来,混着海浪拍岸的腥咸,缠上停泊的乌篷船,船板上的青苔被咸水浸得发暗,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岁月沉淀的涩味。我披了件玄色缁衣,束着青丝,踩着被潮水洗得光滑的卵石,往渡头走去。鞋底碾过卵石间的细沙,沙粒中裹着的盐晶硌得脚心发疼,那股咸意便顺着血脉往上爬,先是熨帖了指尖的寒凉,继而漫过心口,化作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勾得人喉头发紧。

渡头的老艄公正蹲在船尾补网,麻线在他粗糙的指间穿梭,网眼上的盐渍泛着白霜,一股咸涩的气息混着鱼油的腥气,缓缓弥漫开来。见我走来,他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是被海浪冲刷过的礁石:“客官,要渡海?这几日风浪大,沧溟的咸气重,怕是要颠得人难受。”我点头应下,踏上乌篷船,船板吱呀作响,像是在诉说着经年的沧桑。老艄公撑起竹篙,船身缓缓离岸,海浪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落在衣袖上,凉丝丝的,带着浓烈的咸意,呛得人鼻腔发酸。

船行至海中,沧溟无边无际,湛蓝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是铺了一层碎银。海风卷着咸气,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凉意,刮得脸颊生疼。我扶着船舷,低头望去,海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海底的卵石与游鱼,它们在咸水中自在穿梭,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蚀骨的咸。老艄公坐在船尾,慢悠悠地摇着橹,道:“这沧溟的水,咸了千万年,喝一口,能苦到心坎里,却也能让人记一辈子。想当年,我家那口子,就是在这海里没的,她是个浣纱女,每日清晨都来海边浣纱,咸水浸得她手起了茧,却依旧笑得甜。”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陶瓶,倒出一口酒,仰头饮下,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混着眼角的泪水,咸涩的滋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望着老艄公苍老的面容,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咸意,不是海水的咸,是人心的咸,是思念的咸,咸得人眼眶发酸,却又舍不得落泪。船行过半,天边忽然涌起乌云,狂风骤起,海浪变得汹涌起来,乌篷船在浪涛中上下颠簸,像是一片飘零的叶子。海浪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大,咸水顺着船篷的缝隙渗进来,打湿了衣襟,那股咸意愈发浓烈,像是要将人吞噬。老艄公握紧竹篙,大声道:“莫怕!这沧溟的脾气,我懂!它的咸,是在考验世人,经得住的,才能见着彼岸的风光。”我紧紧抓住船舷,心中的咸意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忽然想起了故乡的那条小河,河水清澈甘甜,没有半点咸意,可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渐平息,乌云散去,夕阳透过云层,洒在海面上,将海水染成了一片橘红。老艄公收起竹篙,坐在船尾,喘息着道:“没事了,过了这道浪,前面就是彼岸了。”我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心中的咸意渐渐淡了几分,却依旧在舌尖留着一丝余韵。船靠岸时,已是黄昏,岸边的渔村炊烟袅袅,一股饭菜的香气混着海水的咸意,飘了过来。老艄公指着渔村道:“那便是盐州渔村,村里的人,世代以晒盐为生,他们的日子,就像这海水,咸中带甜。”

我谢过老艄公,踏上岸边的土地,脚下的泥土带着咸湿的气息,踩上去松软无比。走进渔村,只见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晒着一排排的盐田,白花花的盐粒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金光,一股浓郁的咸香扑面而来。村里的妇人正提着木桶,往盐田里洒水,咸水顺着木桶的缝隙滴落,在地上洇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正蹲在盐田边,用小手捧着盐粒,笑得天真烂漫:“阿娘,你看!这盐粒像星星一样亮!”妇人回过头,笑着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傻丫头,这盐粒是咸的,可不能生吃。”小姑娘撅着嘴,将盐粒撒回盐田,咸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

我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像是在修补。见我走来,他笑着招呼:“客官,进来歇歇脚吧?喝碗热茶,解解乏。”我走进院子,院子里的盐田晒得正旺,咸香浓郁。老者给我倒了一碗热茶,茶水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咸意,却又不失清香。“这茶,是用咸水泡的,”老者道,“我们盐州渔村的人,喝惯了咸水,连茶都要带点咸味,才觉得舒坦。”我喝了一口热茶,咸意与茶香在口中交织,竟让人觉得满心舒畅。老者坐在一旁,道:“我们渔村的人,世代晒盐,咸水浸了我们的皮肤,咸意刻进了我们的骨头。年轻时,总想着离开这里,去尝尝外面的甜,可真走了,才发现,最难忘的,还是这海水的咸,还是这盐田的香。”

我望着院子里的盐田,心中忽然明白,这咸,不仅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种情怀,一种牵挂,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就像这渔村的人,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海水的咸,忘不了盐田的香,忘不了故乡的人。天色渐暗,我辞别老者,往渔村深处走去。村里的石板路被咸水浸得发亮,两旁的房屋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墙壁上沾着一层白霜,像是撒了一层盐。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昏黄的灯光,饭菜的香气与海水的咸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又伤感的画面。

走到村尾,只见一片广阔的盐场,盐场里的盐堆得像小山一样,白花花的,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盐场边,有一个小小的祭台,祭台上摆着水果与酒,几个渔民正跪在祭台前,虔诚地祈祷着。“他们在祭拜盐神,”一个路过的渔民告诉我,“我们盐州渔村的人,都信奉盐神,是盐神赐予我们盐,赐予我们生计。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祭拜盐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盐收丰饶。”我望着祭台上的香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敬畏之情,这咸,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神灵的恩赐,是渔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夜深了,我住在村里的一户渔家里,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窗外的海浪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舒缓的夜曲,而那股咸意,却依旧萦绕在鼻尖,像是故乡的气息,挥之不去。我想起了老艄公的思念,想起了渔妇的辛劳,想起了小姑娘的天真,想起了老者的牵挂,这些画面,像是一张张老照片,在我的脑海中反复播放,咸得人眼眶发酸,却又舍不得忘记。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了床,走到盐场边。日出东方,金色的阳光洒在盐场上,将盐粒染成了一片金黄,像是铺满了黄金。渔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扛着木桶,提着工具,在盐田里忙碌着,咸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盐粒沾在了他们的脸上,可他们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满足的笑容。我走到一位渔妇身边,看着她将咸水洒在盐田里,动作娴熟而又虔诚。“姑娘,要不要试试?”渔妇笑着递给我一个木桶,“这晒盐,看着简单,其实不容易,要掌握好火候,还要看天气,稍有不慎,盐就会晒坏。”我接过木桶,往盐田里洒水,咸水顺着木桶的缝隙滴落,溅起的盐粒落在我的手上,凉丝丝的,带着浓烈的咸意。

劳作了一会儿,我便觉得浑身酸痛,手心被木桶磨得发红。渔妇看着我,笑道:“累了吧?这晒盐,是个苦差事,咸水浸,太阳晒,可我们渔村的人,却离不开它。它虽然苦,虽然咸,却能让我们填饱肚子,养活家人。”我望着渔妇脸上的汗珠,汗珠落在盐田里,瞬间便被蒸干,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盐渍,心中忽然明白,这咸,不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种生活,一种责任,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

上午,我跟着渔民们一起出海捕鱼。渔船在海面上行驶,海浪拍打着船舷,咸风拂过脸颊,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渔民们撒下渔网,耐心地等待着。“捕鱼也是个看运气的活,”船长告诉我,“有时候,一网下去,能捕到很多鱼;有时候,却一无所获。可我们渔民,从不抱怨,因为我们知道,这就是生活,有咸有甜,有苦有乐。”我望着广阔的沧溟,心中忽然豁然开朗,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失败的沮丧;有团聚的温馨,也有离别的伤感;有甜蜜的回忆,也有苦涩的经历。这些滋味,就像这海水的咸,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们丰富多彩的人生。

中午,我们捕到了很多鱼,渔民们在船上生火做饭,将鱼烤得金黄,撒上一些盐粒,一股浓郁的香味便弥漫开来。我拿起一条烤鱼,咬了一口,鱼肉的鲜嫩与盐粒的咸香在口中交织,让人回味无穷。“这鱼,就得用我们盐州的盐,”渔民笑着说,“我们的盐,咸得地道,咸得纯粹,能最大程度地激发鱼的鲜味。”我点了点头,细细品味着烤鱼的滋味,心中的咸意,渐渐化作了甜,像是在苦中尝到了乐,在涩中品到了香。

下午,我辞别了盐州渔村的渔民们,登上了返回的乌篷船。老艄公依旧摇着橹,船行在海面上,海浪拍打着船舷,像是在诉说着离别的不舍。我望着渐渐远去的盐州渔村,心中满是感慨。这趟旅程,我不仅感受到了海水的咸,盐田的咸,更感受到了人心的咸,生活的咸。这咸,是思念的滋味,是牵挂的滋味,是辛劳的滋味,是坚韧的滋味,是人生百态的滋味。

船行至半途,我又想起了老艄公的话,想起了渔妇的笑容,想起了盐田的白霜,想起了祭台的香火。这些画面,像是一颗颗珍珠,串联起我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每一颗都闪耀着咸涩而又温暖的光芒。我知道,这咸,将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陪伴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回到碣石古渡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海浪拍打着岸头的礁石,溅起的水花在夕阳的余晖下,像是一串串红色的珍珠。我站在渡头,望着广阔的沧溟,心中的咸意,依旧萦绕不散。我知道,这咸,是沧溟的馈赠,是岁月的沉淀,是人生的感悟。它教会了我坚韧,教会了我珍惜,教会了我在苦中寻乐,在涩中品甜。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离开了碣石古渡,回到了繁华的京城。可那股咸意,却像是跟着我,融入了京城的喧嚣与繁华。京城的酒,是甜的;京城的菜,是香的;京城的人,是热情的。可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海水的咸,少了点盐田的香,少了点渔村的淳朴与温暖。

闲暇时,我会坐在窗前,泡上一杯茶,撒上一点点从盐州渔村带回来的盐粒。茶水的清香与盐粒的咸意交织在一起,让人想起了盐州的海,盐州的盐田,盐州的人。我知道,这咸,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

或许,这世上的咸,本就是一种最纯粹、最真挚的味道。它不像甜那样腻人,不像苦那样蚀骨,不像酸那样刺鼻,不像辣那样炽烈。它是一种淡淡的、持久的味道,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藏在人心的最深处。它是思念的滋味,是牵挂的滋味,是辛劳的滋味,是坚韧的滋味,是人生百态的滋味。

又是一个孟秋望日,我站在京城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我思念盐州的海,思念盐州的盐田,思念盐州的渔民们,思念那股萦绕不散的咸意。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咸,都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陪伴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风雨兼程的日子。

夜风渐起,吹过京城的城楼,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意。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盐州渔村,回到了那片广阔的沧溟边。海浪拍打着岸头的礁石,盐田泛着白花花的银光,渔民们的笑容温暖而又淳朴,那股咸意,依旧萦绕在鼻尖,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梦中,我又踏上了乌篷船,老艄公摇着橹,船行在海面上,沧溟无边无际,海风卷着咸意,迎面吹来。我扶着船舷,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心中满是安宁与平静。我知道,这咸,将会陪着我,走过岁岁年年,走过万水千山,直到生命的尽头。而那盐州的海,盐州的盐田,盐州的人,便会在这咸意里,永远鲜活,永远温暖,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咸涩幽怀录

残潮褪尽,晓雾漫过沧溟之滨的碣石,风裹着咸腥气,自亘古的波涛里漾出,漫过颓圮的海晏祠,缠上祠前那株老龙柏的虬枝,将叶间凝着的夜露,都浸成了咸涩的滋味。我披一件素色缁衣,趿一双麻葛履,踏过滩头濡湿的蛎壳,往那片被潮汐反复摩挲的潮痕处走去。脚底的沙砾,混着碎贝的残屑,被晨露浸得冰凉,那股子咸腥,便顺着履底的纹路,一丝丝往上钻,先是沁凉了脚心的温热,继而漫过脚踝,缠上小腿,竟让这荒寂的海陬,生出几分迷离的古意。

海晏祠的断碑上,刻着“咸德润生”四个篆字,字迹被海风蚀得斑驳,却依旧透着一股苍劲的力道。碑前的石香炉里,积着半炉残灰,灰屑里混着几粒海盐,被晨露濡湿后,析出淡淡的咸气,与海风里的腥涩缠在一处,竟像是前朝遗民的叹息,沉郁得化不开。守祠的老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终日坐在祠前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一枚海蚌壳,壳内壁的珠光,早已被岁月磨得黯淡,却依旧藏着一抹温润的光泽。见我走来,他抬眼望了望天际的残星,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浪涛淘洗过千遍:“客官是来寻那咸的滋味的?这海边的咸,可不是市井里盐缸头的咸,是浸着涛声、裹着星月的咸,是能勾出人心底旧事的咸。”

我颔首不语,走到祠前的崖边,凭栏远眺。沧海茫茫,水天一线,旭日未升,天际的云霞,被染成了一片淡紫的烟霭,浪涛拍打着崖下的礁石,溅起的碎沫,带着浓烈的咸腥,扑面而来,激得人眉尖发颤。老叟捧着那枚蚌壳,缓步走到我身侧,将壳递到我鼻下:“你闻闻这壳里的咸,是三百年前的咸。当年这海晏祠香火鼎盛,往来的渔舟,都要在祠前祭海,撒下的海盐,被浪涛卷了去,藏进了这蚌壳的肌理里,三百年了,还没散尽。”我凑近蚌壳,一股沉郁的咸涩,混着海泥的腥气,猛地窜入鼻腔,像是一瞬间跌入了前朝的烟波里,耳边似有渔歌隐隐,又似有祭钟喑哑,眼前竟浮现出一幅模糊的图景:无数渔舟泊在滩头,炊烟袅袅,祠前的石鼎里,焚着檀香,撒着海盐,身着青衫的巫祝,手持桃木剑,在潮声里舞得翩跹。

那咸,不是舌尖的咸,是浸着岁月的咸,是藏着兴亡的咸。老叟见我神色恍惚,便又道:“这海边的咸,分很多种。浪涛里的咸,是烈的,带着一股子野性;滩涂里的咸,是柔的,藏着几分泥腥;蚌壳里的咸,是古的,裹着三百年的风霜;而人心底的咸,是涩的,掺着说不尽的旧事。”我望着崖下翻涌的浪涛,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涩。这咸,究竟是海的滋味,还是人的滋味?是岁月的滋味,还是兴亡的滋味?

待到旭日初升,金辉洒遍沧溟,滩头的渔舟,便三三两两解缆起航了。舟上的渔妇,往舱里撒着海盐,盐粒落在潮湿的船板上,析出淡淡的白霜,那股咸气,便随着海风,飘向了远方。老叟说,撒盐是渔人的旧俗,盐能镇住海里的妖邪,能护佑渔舟平安归来。我望着那些渔舟渐渐驶远,消失在水天相接处,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怅惘。那些撒下的海盐,终究会被浪涛卷走,就像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些湮没的旧事,终究会被时光的洪流,淘洗得无影无踪。

晌午时分,我随着老叟,走进海晏祠的偏殿。殿里的案几上,摆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碗海盐,盐粒晶莹剔透,像是被月光淬过的碎钻。老叟舀起一勺盐,递到我面前:“尝尝这盐,是昨夜的潮头晒出来的,带着星月的清辉。”我拈起一粒盐,送入口中。那咸,先是在舌尖化开一丝微凉,继而像是潮水般漫开,带着一股清冽的腥气,顺着喉咙滑下,竟让五脏六腑都泛起一阵淡淡的涩意。老叟坐在一旁,看着我蹙眉的模样,缓缓道:“这盐,晒的是日月的精华,浸的是浪涛的魂魄,不是凡俗的盐。当年隋炀帝下江都,路过这海陬,尝过这盐,赞道‘咸过五湖春’,只可惜,如今早已无人记得了。”

我望着碗里的海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这盐,曾被帝王称颂,曾被渔民用以祭海,曾见证过海晏祠的鼎盛,也曾目睹过祠宇的颓圮。三百年的时光,浪涛依旧,海盐依旧,可那些当年的人,当年的事,早已化作了碑上的斑驳字迹,化作了老叟口中的旧事,化作了这咸涩里的一缕沉郁。

午后的阳光,愈发炽烈,滩头的沙砾,被晒得滚烫,海风里的咸腥,也愈发浓烈。我躺在祠前的老龙柏下,听着浪涛拍岸的声响,嗅着海风里的咸涩,竟渐渐沉入了梦乡。梦里,我化作了一枚蚌壳,沉在深海的淤泥里,浪涛卷着海盐,一遍遍冲刷着我的壳壁,三百年的时光,就在这咸涩的冲刷里,缓缓流淌。我看见渔舟往来,看见祠宇兴废,看见朝朝代代的人,在这海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那些人的泪水,落在海里,也化作了咸,与海盐的咸,浪涛的咸,缠在一处,沉郁得像是一首唱不完的悲歌。

醒来时,日影西斜,老叟正坐在我身侧,手里捧着一碗鱼汤。鱼汤是用刚捕上来的海鱼熬的,汤里撒了些许海盐,汤色乳白,带着浓烈的咸鲜。老叟将汤碗递到我手中:“喝碗鱼汤吧,这汤里的咸,是最鲜活的咸,能压下你心底的涩。”我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鱼汤滑入喉咙,咸鲜的滋味,瞬间弥漫在舌尖,那股子沉郁的涩意,竟真的淡了几分。老叟望着天际的归帆,缓缓道:“这海边的人,一辈子都离不开咸。生下来时,海水是咸的;长大成人,渔获是咸的;到老了,眼泪也是咸的。这咸,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命。”

我望着碗里的鱼汤,心中忽然豁然开朗。这咸,不是苦涩的咸,不是沉郁的咸,是鲜活的咸,是带着烟火气的咸。它藏在渔人的汗水里,藏在渔妇的笑容里,藏在每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里,藏在这片海的每一寸波涛里。

傍晚时分,潮汐渐涨,浪涛卷着碎沫,漫过滩头的蛎壳。老叟领着我,走到崖下的潮痕处,那里的沙砾里,嵌着无数细碎的贝壳。老叟弯腰捡起一枚贝壳,递给我:“这贝壳里的咸,是今日的咸,是最新鲜的咸。你把它带回去,日后想家了,便拿出来闻闻,就像回到了这海边。”我接过贝壳,握在掌心,壳壁的冰凉里,透着淡淡的咸涩,像是握住了这片海的魂魄。

夕阳西下,金辉洒遍沧溟,归帆点点,渔歌隐隐。我站在崖边,望着这片苍茫的大海,心中的咸涩,渐渐化作了一股淡淡的暖意。这咸,是岁月的滋味,是兴亡的滋味,是烟火的滋味,是人心的滋味。它藏在海晏祠的断碑里,藏在老叟的蚌壳里,藏在每一粒海盐里,藏在这片海的万古波涛里。

回到祠中时,夜色已深,老叟在石香炉里焚了一炷香,香雾缭绕,与海风里的咸腥缠在一处,竟生出几分缥缈的仙气。我坐在祠前的石凳上,摩挲着掌心的贝壳,听着浪涛拍岸的声响,嗅着空气中的咸涩,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舍。这片海,这股咸,像是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脉,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老叟坐在我身侧,望着天际的繁星,缓缓道:“这海边的咸,是会跟着人的。你走到哪里,它就会跟到哪里。日后你若是在市井里闻到了盐的咸,便会想起这片海,想起这海晏祠,想起今日的旧事。”我颔首不语,心中的怅惘,愈发浓烈。这咸,是勾魂的咸,是能让人念念不忘的咸。

夜深了,海风渐凉,浪涛的声响,愈发沉郁。我躺在祠中的草席上,辗转难眠,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咸涩,思绪却飘向了远方。我想起了老叟手中的蚌壳,想起了案几上的海盐,想起了崖下的潮痕,想起了这片海的万古波涛。那些咸的滋味,像是一幅幅古画,在我脑海里缓缓铺展,带着岁月的沉郁,带着烟火的温暖,带着人心的酸涩。

或许,这世上的咸,本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它是海的魂,是人的根,是岁月的痕,是兴亡的叹。它能勾出心底的旧事,能抚平心头的波澜,能让人在苍茫的天地间,寻得一份归属感。

第二天清晨,旭日未升,我便辞别了老叟,踏上了归途。老叟将那枚蚌壳送给了我,壳内壁的珠光,在晨光里,透着一抹温润的光泽。我握着蚌壳,走在滩头的蛎壳路上,海风里的咸腥,依旧浓烈,却像是多了几分温柔的缱绻。

走到海晏祠的断碑前,我驻足回望。沧海茫茫,水天一线,老叟的身影,在祠前的晨光里,愈发显得单薄。那株老龙柏的虬枝上,凝着的夜露,依旧带着咸涩的滋味。我知道,这片海,这股咸,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印记。

归途中,我路过一处市井,巷口的盐铺里,飘出一股熟悉的咸气。那咸,是市井的咸,是凡俗的咸,却依旧能勾出我心底的旧事。我站在盐铺前,久久伫立,眼前竟又浮现出那片苍茫的沧海,浮现出祠前的断碑,浮现出老叟手中的蚌壳。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山水,却始终忘不了那片海,忘不了那股咸。我将那枚蚌壳,藏在行囊的最深处,每当夜深人静,便会拿出来摩挲,嗅着壳里的咸涩,像是又回到了那片荒寂的海陬,回到了那个晨雾弥漫的清晨。

我知道,那股咸,会陪着我,走过岁岁年年,走过万水千山。它藏在蚌壳的肌理里,藏在海盐的晶格里,藏在我的血脉里,藏在我心底最深的角落。它是海的魂,是人的根,是岁月的痕,是我永远的念想。

又是一个晨雾弥漫的清晨,我站在窗前,望着天际的云霞,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咸涩。那咸,像是从遥远的沧海里飘来,带着浪涛的声响,带着星月的清辉,带着老叟的叹息,带着我心底的旧事。我知道,那是海的味道,是咸的味道,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味道。

窗外的风,愈发轻柔,那股咸涩,却依旧浓烈,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梦里,沧海茫茫,潮声阵阵,海晏祠的断碑上,“咸德润生”四个篆字,在晨光里,透着一股苍劲的力道。梦里,老叟坐在祠前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枚蚌壳,壳内壁的珠光,依旧温润。梦里,那股咸涩,依旧缠在我的指尖,化作一抹迷离的古意,沉郁得化不开。

我知道,这场关于咸的梦,会永远做下去,直到岁月的尽头,直到沧海桑田。而那片海,那股咸,那枚蚌壳,那个老叟,便会在这梦里,永远鲜活,永远沉郁,永远带着岁月的古意,在我心底,缓缓流淌。

海晏祠的钟声,似在耳边隐隐响起,与浪涛的声响,缠在一处,化作一首沉郁的古歌。歌里唱着三百年的兴亡,唱着渔人的悲欢,唱着咸的滋味,唱着岁月的痕。而我,便在这歌声里,化作了一枚蚌壳,沉在深海的淤泥里,听着浪涛的声响,嗅着咸涩的滋味,三百年,三千年,直到永远。

霜天晓角·寒林羁思

朔风卷地,碎琼乱玉敲窗牖。寒林瘦石,尽作天涯客愁。孤馆青灯,挑尽残更,听彻三更雨,滴碎心头。

忆昔春日,陌上花开,蝶舞蜂喧,柳丝裁烟。与君携手,踏遍江南岸,看杏花疏影,听流莺弄舌。那时节,暖风熏人,软红十里,醉了斜阳,醉了眉眼。而今,霜华染鬓,尘满征衫,望断云山,不见归帆。唯有寒月,冷冷清清,照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晨起推窗,满目皆白。千峰万壑,裹素披银,如披缟素的仙子,伫立在遥天漠漠处。寒鸦数点,栖于秃枝,呱呱几声,划破寂寥长空。踏雪而行,雪没脚踝,咯吱作响,似是大地的喟叹。路旁寒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朵朵冰肌玉骨,傲然挺立。折一枝梅,插于瓷瓶,置于案头,梅香缕缕,沁人心脾,却也惹得愁绪万千。梅花开得愈艳,愈觉尘世寂寥;梅香飘得愈远,愈感故人难觅。

午间,雪霁初晴,阳光淡薄,洒在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远山如黛,近树如玉,天地一白,澄澈清明。却见那枯草,在雪下瑟瑟发抖,似是不堪严寒。几只麻雀,跳跃于雪间,啄食残粒,叽叽喳喳,倒添几分生气。我立于庭中,任阳光拂过面颊,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忆及年少时,与伙伴们雪中嬉闹,堆雪人,打雪仗,笑语盈盈,不知愁滋味。而今,伙伴们各奔东西,或宦游他乡,或隐居田园,或已作古,只剩我一人,在这茫茫人海,踽踽独行。

午后,煮一壶热茶,置于炉上。茶香袅袅,与梅香交织,氤氲满室。翻开一卷旧书,书页泛黄,字迹模糊,却是故人所赠。书中夹着一枚红叶,叶上题诗,字迹娟秀,依稀可辨:“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睹物思人,泪湿青衫。想那故人,如今身在何方?是否也在这雪天,凭栏远眺,思念着远方的我?是否也如我一般,对着孤灯,愁肠百结?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晚霞似火,染红了半边天。雪地上,晚霞的余晖,似是撒了一层碎金,流光溢彩。归鸟阵阵,掠过天际,飞回巢中。而我,却无家可归,无巢可依。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怅然四顾,暮色四合,寒雾渐起,笼罩了山川,笼罩了草木,也笼罩了我的心。

入夜,寒月当空,清辉遍地。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窗棂,似是故人的低语。挑灯夜读,读那“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读那“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读那“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句句皆是断肠语,字字都戳痛心扉。合上书卷,闭目凝神,脑海中浮现出故人的容颜,笑靥如花,温婉动人。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窗外,寒梅在月下静静绽放,暗香浮动,月色如水,梅影横窗。这般良辰美景,却无人与共。举杯邀月,月却无言;对影成三人,影也寂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滴滴相思,滴滴清泪,落于杯中,泛起层层涟漪,似是心中的愁绪,剪不断,理还乱。

想那世间万物,皆有归宿。飞鸟有巢,游鱼有渊,落叶归根,百川归海。唯有我,如一片飘萍,漫无目的地漂泊;如一缕孤魂,在这尘世间游荡。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往何处去。前世今生,恍如一梦。梦中繁花似锦,梦醒却只剩一片狼藉。

霜华又浓,夜色更深。寒风呼啸,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卷走,都吹散。我裹紧衣裳,立于窗前,望着那轮寒月,望着那片寒林,望着那株寒梅。心中千回百转,万语千言,却不知向谁诉说。唯有将这满腔愁绪,化作笔下文字,写尽这霜天晓角的寒林羁思,写尽这天涯孤客的寂寥情怀。

雪又开始下了,飘飘洒洒,如柳絮,如飞花,如世间无尽的愁思。落在梅枝上,压弯了枝头;落在窗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落在我的心上,凝结成冰。这冰,何时才能融化?这愁,何时才能消散?这故人,何时才能重逢?

寒林不语,冷月无言,唯有梅香,依旧袅袅,伴我度过这漫漫长夜,伴我熬过这凛凛寒冬。只盼春来,冰雪消融,草木复苏,我能循着春风,踏着花香,找到那故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道一声:别来无恙?

秋窗听雨赋

秋阴垂野,暮色四合,孤窗静坐,听冷雨敲檐。淅淅沥沥,如丝如缕,穿帘入户,沾湿青衫。阶前梧叶,被风翻卷,簌簌作响,与雨声相和。

遥忆旧年,同倚朱栏,共赏秋霖,笑语嫣然。而今孑然,唯伴孤灯,雨声依旧,故人不见。灯花渐落,漏声迢递,一枕清愁,与雨缠绵。

风过竹影,摇乱窗纱,雨打残荷,暗泣芳华。世间聚散,如萍逐水,悲欢离合,皆付雨烟。夜渐深沉,雨声渐歇,唯余心潮,起落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