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周燃缓缓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关雪宁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你怎么了?”
关雪宁眼眶瞬间红透,鼻尖一抽一抽,声音里满是强忍的哽咽:
“对不起,周燃……我不是故意找你麻烦的。”
他顿了顿,眼泪终于没忍住,“只是忽然……想起我的家人了。”
听到这话,周燃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什么攥住了。
忽然,徐祭的话倏然掠过脑海——
“关雪宁昔年锋芒毕露,容貌俊俏可爱,甚是讨人喜欢。
关氏夫妇更是将他捧在掌心,视若明珠,百般宠爱,从未让他受过半点委屈。
也正因如此,他被其他三大家族盯上了。
张氏欲借联姻拉拢关氏,借这天资聪颖的少年,助先废太子登基。
嬴氏与魏氏岂能坐视?
得知他当面拒婚之事后,便联手张氏小孙女张娇鸾,用尽卑劣手段,毁了这百年难遇的天才。”
徐祭说起这些话时,面上的惋惜之色真切动人。
他曾看过关雪宁写给李虚天师的信。
信中力主“儒法合流”,以“外儒内法”为治国根基。
少年笔锋锐利,字字铿锵:
“神谕者已现,统御九州的千古帝王亦将出世。
届时,我定要与神谕者论一论这外儒内法之策……相信那未来的千古帝王定也会很喜欢。”
徐祭对关雪宁的“内法外儒”观点叹为观止,至今难以忘怀。
此法亘古未闻,实乃石破天惊之想。
周燃也曾看过这封无名书信。
此前,他一直以为是哪位隐士高人所撰,未曾想到竟是关雪宁的手笔。
徐祭因偶然识得关雪宁的笔迹,才知那信出自其手。
正如关雪宁在信中所言,嬴子墨后来果真走了“外儒内法”之路,并以此奠定了九州万世之基。
一想到曾经聪慧近妖的关雪宁,如今竟沦为疯癫至极的杀戮令主,周燃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望着眼前不停掉眼泪的关雪宁,周燃于心不忍,柔声问道:“今日可是你娘亲的祭日?”
徐祭说起过关雪宁娘亲惨遭折磨杀害一事,尸骨至今未得安葬……
关雪宁怔愣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
“怪不得。”
周燃低低叹息一声,起身轻轻将关雪宁揽进怀里,温声说道:
“我去做点青菜素汤、菌菇小饼,再温一盏热茶。咱们悄悄去后廊,摆个小案,为关老夫人上一炷香,好不好?”
关雪宁把脸埋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随后,周燃转身朝厨房走去,嘱咐关雪宁先去后廊等候。
待周燃端来饭菜时,却见关雪宁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坛甜米酒,放在桌上。
“天冷了,喝它可以暖暖身子。”
关雪宁低声解释,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周燃看着那酒,面露犹豫,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几碗温酒下肚,周燃很快眼神涣散,脸颊也泛起两团霞红。
关雪宁顿时明白了他方才为何那般神色。这人酒量当真是差得惊人,而且一喝醉便行为脱序,喜欢乱来。
比如,此时此刻,他正抓着关雪宁的袖子,痛骂嬴子墨。
“嬴子墨你这个混蛋!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把你压在身下……
往死里——!”
“呜呜呜……老爸,老爸,我好想你们啊!我真的好想回家吃饭睡觉啊!”
“你放开我!嬴子墨……你再不松手,我就杀了你!”
“嬴子墨,你这个王八犊子,我要咬死你!”
关雪宁僵着身子,任由周燃又扯又咬,一时哭笑不得。
“周燃,”他试图掰开对方的手,“你这家伙该不会是装的吧?”
他从未见过有人两碗米酒就能醉成这样。
话音未落,周燃脸色一白,突然“哇”地一声吐了他一身。
关雪宁:“……”
这下他确定了,周燃是真的醉透了。
“你这酒量,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
关雪宁皱眉,将软倒的周燃从身上推开,低头看向自己衣襟,眉头锁得更深。
全是呕吐物。
“真是的,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跟你喝酒了。”
他一边嫌弃地脱下外袍,一边低声抱怨。
动作间,目光却不经意掠过周燃的脸。
醉后泛红的面颊,凌乱散落的黑发,沉睡中毫无防备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关雪宁眼神暗了暗。
他不由自主地俯身,朝那双唇靠近——
结果他刚凑上前,便被周燃身上的味道熏得往后退了两步。
“好臭啊……”
关雪宁皱着眉,实在是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味道,便动手扯开了他那被呕吐物弄脏的衣服。
他并不知道,刚才的举动已将自己瞬间推到了生死边缘。
就在他靠近周燃的刹那——
庭院暗处,数名玄冰卫已然握紧刀柄,眼神凌厉如冰,杀机骤起。
百米外杨树梢头,一支涂满剧毒的黑箭悄然瞄准他的后脑,弓弦绷紧,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倏然掠入庭院。红尘现身的同时,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霎时间,红雾四起,众玄冰卫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幻境之中。
唯一没有陷入红尘幻术的嬴建齐见此,当即动用“破梦”铃铛破解了这一幻术。
“叮当——!”
红雾应声溃散。
几乎同时,红尘袖中飞出一枚系着字条的短镖,直射嬴建齐面前。
嬴建齐两指夹住,展纸一扫:
“周燃交我看顾。主人若越界,我自会阻拦。”
嬴建齐抬眼,目光如刃,朝红尘冷冷一瞥。
接着,他手腕轻转,破梦铃再度响了两声。
这是警告。
若关雪宁真有逾矩,下一声铃响时,毒箭便会离弦,直取其性命。
……
两日前,嬴子墨曾单独约见红尘。
“做个交易如何?”
帝王唇角带笑,眼底却无温度。
红尘环视周围无声矗立的玄冰卫,冷笑:“我似乎也没得选啊……陛下想交易什么?”
“看好你家主人,”嬴子墨一字一顿,声沉如铁,“别让他玩过界。
若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他敢动周燃一根头发——”
他顿了顿,脸上笑意彻底冷却,威胁:“朕就让他,再尝尝当年的噩梦。”
闻言,红尘淡然垂眸:“陛下放心,红尘知道分寸。”
说罢,他便接过嬴子墨抛来的毒丸,面不改色咽下。
嬴子墨转身离去前,丢下最后一句:
“十日后,向齐王殿下索要解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