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闻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立刻纷纷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袍服,井然有序地走出各自的席面,来到大殿中央铺着红毯的宽阔通道两旁,垂首躬身,屏息凝神。
在一片极致的安静中。承庆帝萧彻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仪天成,缓步登上丹陛。紧随其后的是身着凤穿牡丹绛紫色宫装的太后,虽年事已高,精神却矍铄。刘贵妃今日亦盛装出席,一身正红色宫装,金凤步摇,力图维持住后宫第一人的尊荣,然而,精心描绘的妆容下,眉眼间难以掩饰的憔悴与眼底深处的勉强,在宫灯的映照下依稀可辨。新晋的柔嘉夫人则是一身北狄风格的绯色骑装改良宫裙,金冠束发,英气与妩媚交织,在一众宫眷中格外醒目,她紧跟在承庆帝身侧,笑容明媚,与刘贵妃形成了鲜明对比。再后面是德妃、淑妃以及祺贵人等嫔妃,以及诸位年幼的皇子公主。
待帝后于御座安坐,随行妃嫔亦各自按位分侍立或落座后,殿内所有恭立之人,齐刷刷地跪拜下去,动作整齐划一。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震彻整个保和殿,梁柱似乎都为之微微震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承庆帝萧彻声音洪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回荡在空旷深邃的殿宇中,“今岁除夕,与往年不同。我大晟将士浴血奋战,终克北狄,赢得十五年和平时光!此乃祖宗庇佑,亦是众卿与边关将士们同心协力之功!今夜,朕与诸位爱卿,共庆此太平盛世,当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陛下万岁!大晟万世永昌!”殿内文武百官、宗亲勋贵及其家眷齐齐高呼,声浪震彻梁宇,洋溢着喜庆与豪情。
宫宴正式拉开序幕。悠扬的丝竹声起,一队身着彩绡霓裳的舞姬如蝴蝶般翩跹入场,长袖曼舞,莲步轻移,拉开了这场国家级盛宴的恢弘庆典。
皇家气派在此刻展露无遗。蓝羽虽是县主,却是头一遭亲身参与这等规格的盛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宇内,数百盏宫灯与儿臂粗的蜡烛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御案及各位席案上陈列的器皿非金即玉,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晃人眼目;训练有素的侍者们身着统一服饰,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奉上一道道色香味形俱佳的珍馐美馔,许多菜肴连见多识广的蓝羽都叫不上名字;殿侧,技艺精湛的乐师们奏响庄重而欢快的雅乐,舞姬们随着旋律变幻队形,衣袂飘飘,水袖翻飞,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极致奢华景象。这一切,无不彰显着天家富贵与无上威仪,令人心生敬畏,又目眩神迷。
因着喜庆之日,又有承庆帝“不醉不归”的金口玉言在前,殿内气氛逐渐热烈。君臣之间、臣子相互之间,敬酒谈笑,在盛大氛围的衬托下,倒也显得其乐融融,一派海晏河清、繁荣昌盛的景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队宫廷舞姬表演完毕,袅袅退下。刘贵妃看准时机,侧身向御座上的承庆帝盈盈一拜,声音柔婉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陛下,今日虽是宫宴,但陛下意在君臣同乐,共庆太平,故而恩旨特邀众臣携家眷同往。臣妾听闻,今日在座的公子小姐之中,才华横溢者不在少数。何不借此良辰,邀请诸位才子佳人一展才艺?不仅能给今日的宴会增添乐趣,表演优异者,还能得到陛下赏赐,图个新年好兆头。不知陛下觉得臣妾此议如何?”
承庆帝萧彻显然心情极佳,笑对刘贵妃道:“爱妃此言,甚合朕心!”他目光扫过殿下诸多年轻面孔,朗声道,“诸位爱卿,今日佳节,不必过于拘礼,也别把孩子们拘着了。凡有愿登台展示者,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朕皆不吝重赏!”
承庆帝金口一开,殿内气氛更加活跃。很快,便有年轻的宗室子弟和官家小姐按捺不住,或自愿,或被长辈鼓励,纷纷上前展示。
首先上场的是嘉宁郡主,她表演了一支热情奔放的胡旋舞,身姿灵动,裙裾如花瓣般飞扬旋转,赢得满堂喝彩。承庆帝萧彻亦含笑点头,当即赏下江南进贡的云锦两匹。
接着,几位武将家的公子联合表演了一段刚劲有力的剑舞,寒光闪闪,气势不凡;亦有文官家的公子现场挥毫,写下寓意吉祥的春联,笔走龙蛇,引来一片称赞。
备受瞩目的乃首辅孙女孙伊依。她今日一身雪青色素锦长裙,外罩同色轻纱,墨发如瀑,仅以一支白玉簪挽住,气质清冷如空谷幽兰。她莲步轻移,端坐于殿中早已备好的焦尾琴前,屏息凝神片刻,玉指轻拨,一曲磅礴大气的《破阵乐》便从指尖倾泻而出。琴音初时低沉肃杀,如黑云压城,大军待发;继而转为慷慨激昂,似金戈撞击,铁马奔腾;最后渐转悠扬恢弘,若凯旋之师奏响得胜鼓乐,万众欢腾。她将这首表现战场征伐、气势恢宏的古曲演绎得淋漓尽致,既有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又在细节处理上极为细腻,显示出极高的琴艺造诣与对乐曲的深刻理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仿佛将人带回了那铁血沙场,又拉回了这太平盛宴。殿内静默片刻,似在回味那震撼心灵的乐音,随即爆发出更为热烈的赞叹。
“孙小姐琴艺超群,深得此曲精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连承庆帝萧彻也抚掌赞道:“伊依琴艺,愈发精进了!赏东海珊瑚盆景一尊!”
蓝羽还是第一次现场聆听京城第一才女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首曲便可让这金戈铁马的场面显现于脑海,不自觉也拍手示好。
待孙伊依从容谢恩,姿态优雅地退回席后,一个娇媚中带着异域风情的嗓音响起,打破了这片赞誉:“孙小姐的琴弹得是极好的。”柔嘉夫人萨仁巧笑嫣然,话锋却是一转,“这让臣妾想起了北定县主在马球场上的那股子飒爽风姿呢!那才叫真性情,看得人心里痛快!”她目光流转,精准地落在蓝羽所在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与看好戏的意味,“北定县主,今日如此盛宴,诸位姐妹都展示了才艺,你可还有其他本事,让我等再开开眼界?”
柔嘉夫人话音刚落,蓝羽便感觉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向她扫来,她立即起身,姿态恭谨,声音清越地回话:“柔嘉夫人谬赞了。臣女微末技艺,实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与孙小姐超凡琴艺相提并论。”
她本想谦逊推辞,就此落座,不料席间的嘉宁郡主却笑着接口,语气甜美,话语却如裹着蜜糖的软刀:“县主何必过谦?本郡主可还记得,之前在公主府宴席上,县主一首《满江红》震惊四座,连林大人都赞不绝口呢!”她说着,目光转向另一侧的林文轩,带着求证之意,“林大人,当日县主是否还曾言道,尚有其他词作,待景王表兄回京后再行补全?。”
林文轩闻言,只得起身,向御座方向微躬,如实回道:“回陛下,回郡主,确有此事。”他看向旁边的蓝羽,补充道,“只是县主后来不幸受伤需静心休养,加之筹备马球赛事宜,想来……确实尚无暇静心构思,完成词作。”
嘉宁郡主却不依不饶,笑容依旧甜美,话语却步步紧逼:“话虽如此,景王表兄回京都三月有余了,县主这首词……莫非是忘了?还是……”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在蓝羽脸上逡巡,“当日本所言非真,诓骗林大人?”这话问得极其刁钻,如若今日不将诗词作出,就等于自认怠慢景王或对林文轩别有用心,瞬间落了下乘。
蓝羽心知,这是嘉宁郡主对公主府宴席上风头被抢一事,蓄意已久的发难。
她尚未答话,另一席的刘玉瑶也柔声开口,看似打圆场,实则将蓝羽架得更高:“郡主说笑了。县主才华横溢,一首《满江红》已是传世之作,若县主真心想为景王殿下赋词一首,以表心意,即便现场构思,凭借县主之能,想必也是信手拈来,不在话下。”
一直冷眼旁观,等待时机的刘贵妃,见火候已到,也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推崇,将蓝羽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本宫亦觉得玉瑶此议甚好。北定县主才名远播,乃我大晟闺秀楷模。今日若能再作佳篇,必能为今夜宫宴增色不少,亦是一段佳话。”她说着,优雅地转向承庆帝,语气柔婉却暗藏锋芒,“陛下,您说呢?臣妾等,可是都盼着一睹县主风采呢。”
承庆帝萧彻显然也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他目光落在一直沉静站立、不卑不亢的蓝羽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期待:“既然众望所归,北定县主,你便不必再藏拙了。也让朕与诸位爱卿,看看我大晟巾帼的文采风流,是否当真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