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韩家大宅。
这座位于燕京西郊的四合院是韩家祖宅,经过几次翻修后,既保留了传统韵味,又增添了现代设施。院中的老槐树下,石桌石凳被秋阳晒得微暖,但围坐在桌旁的人,心里却都沉甸甸的。
韩建国坐在主位,脸色凝重。王秀梅坐在他身边,手里攥着手绢,时不时擦擦眼角。韩兵坐在父亲右手边,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韩梅来得稍晚,眼圈有些红肿,显然昨晚没睡好。
韩风最后一个到。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装,手里提着两盒父亲爱喝的龙井茶,神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爸,妈,大姐,二哥。”他依次打过招呼,在石凳上坐下。
韩建国看了小儿子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都到齐了,就说事吧。”
王秀梅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小风啊,你就听妈一句劝,那些什么互联网的投资,咱不做了行不行?妈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些报纸上说的,什么几十亿打水漂......”
“妈,那是媒体夸张。”韩风耐心解释,“而且那些是账面浮亏,不是真的亏损。”
“浮亏就不是钱了?”韩兵猛地抬头,声音提高,“老三,你这话说多少遍了!可是你看看现在这情况,股市天天跌,那些公司股价都快跌没了!你现在不撤,难道要等真的一分不剩才撤吗?”
韩风看向二哥,心平气和地问:“二哥,如果我现在撤了,那些亏损就变成实际亏损了。你觉得这样明智吗?”
“那也比全部赔光强!”韩兵激动地站起来,“老三,我知道你心气高,从小就不服输。可这次不一样!这互联网就是个无底洞!我听人说了,美国那边破产了多少公司?咱们华国这些公司能比美国强?”
“正是因为我们华国的市场潜力更大,所以这些公司才更有机会。”韩风语气依然平稳,“二哥,你看过‘阿慧’和‘千讯’的运营数据吗?它们的用户数、交易额都在增长,这说明它们的商业模式是有效的。”
韩兵冷笑:“有效?有效怎么股价天天跌?”
“股价反映的是市场情绪,不是公司价值。”韩风重复着这句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就像当年咱们做房地产,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多少人觉得房地产要崩盘?可结果呢?”
“你少拿这个说事!”韩兵挥手打断,“房地产是实实在在的房子,看得见摸得着!互联网呢?就是一堆代码,一堆概念!”
眼看兄弟俩又要吵起来,韩梅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小风,二哥,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她转向韩风,语气中带着为难:“小风,姐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姐也相信你的能力。可是这次......姐说实话,姐心里也打鼓。你看要不这样,咱们折中一下,你从那些投资里撤出一部分,留一部分,这样风险也小些,行不行?”
“大姐,这不是折中的问题。”韩风摇摇头,“现在撤资,等于在地板价割肉。而且会向市场传递错误信号,让恐慌情绪更严重。”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钱越亏越多?”韩兵又急了,“老三,不是哥说你,你现在是越来越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了!苏总都说了要收缩自保,你怎么就不听呢?”
韩风深吸一口气:“苏姐的建议是基于常规风险控制逻辑,我可以理解。但我有不同的判断。我认为现在不是收缩的时候,反而是应该坚持,甚至适当加仓的时候。”
“加仓?!”韩兵眼睛瞪得老大,“你疯了?!”
一直沉默的韩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小风,你给爸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坚定?”
韩风看向父亲,眼神清澈而认真:“爸,我给您讲个故事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个人电脑刚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有钱人的玩具,成不了气候。但有一批人看到了它的潜力,坚持投入。现在呢?电脑改变了整个世界。”
“您的意思是,互联网就是当年的电脑?”韩建国若有所思。
“比电脑的影响更大。”韩风郑重地说,“互联网连接的不是机器,是人。它改变的是信息传递的方式,是商业交易的模式,甚至是社会运行的方式。这场变革刚刚开始,现在遇到的问题只是成长中的阵痛。”
王秀梅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她只是拉着儿子的手:“小风,妈不懂什么变革不变革,妈就知道,咱家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何必去冒那个险?你想想你媳妇,想想小雪儿,万一......”
“妈,我正是为了晓白和小雪儿,为了咱们这个家,才必须这么做。”韩风反握住母亲的手,“时代在变,如果我们不变,就会被时代淘汰。现在看起来是冒险,但十年后回头看,这可能就是咱们韩家最重要的转折点。”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韩梅看着弟弟坚毅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韩风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说要辍学去南方闯荡,全家人都反对。可他就是坚持,最后真的去了,从摆地摊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
“爸,妈。”韩梅轻声说,“也许......我们应该相信小风一次。他以前做的决定,虽然当时看着冒险,但最后都证明是对的。”
韩兵不可思议地看着姐姐:“大姐,你怎么也......”
“我不是盲目相信。”韩梅打断他,“我是觉得,咱们一家人,在这种时候更应该团结。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小风,那还有谁会相信他?”
韩建国看着三个儿女,心中五味杂陈。作为父亲,他担忧儿子的冒险会毁掉整个家业;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又知道,商业场上没有永远的安稳,敢于冒险的人才能抓住最大的机会。
“小风。”老人缓缓开口,“爸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你真的错了,公司因此陷入困境,你打算怎么办?”
韩风毫不犹豫地回答:“爸,我会用我个人的全部资产来弥补公司的损失,保证员工和股东的利益。然后,我会从头再来。”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了。
韩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王秀梅的眼泪又掉下来:“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妈,这不是傻话,这是我的承诺。”韩风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我都理解。但请你们相信,我不是在赌博,我是在投资未来。而这个未来,值得我们冒险。”
槐树的影子在石桌上移动,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最后,韩建国站起身,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小风,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爸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那些新东西,但爸懂一个道理——做大事的人,要有担当。”
“爸,我记住了。”
韩建国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说:“下个月是你爷爷的忌日,都回来祭拜。让你爷爷也看看,他孙子现在多有出息。”
这话看似平常,但韩风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父亲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支持。
韩兵闷闷不乐地跟着父亲进了屋。韩梅走到韩风身边,轻声说:“小风,别怪二哥,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大姐。”韩风点点头,“只是有时候,为了一个人好,不一定就要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往前走。”韩风看着天空,“路还长着呢。”
离开韩家大宅时,已经是下午。韩风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家人的质疑和担忧是真实的,他们的恐惧也是真实的。但他不能因为恐惧就停下脚步。
手机响了,是周晓白。
“谈得怎么样?”妻子温柔的声音传来。
“还好,爸最后算是默许了。”韩风说,“你呢?在做什么?”
“在陪小雪儿画画。她画了一张全家福,说要等你回来看。”周晓白顿了顿,“韩风,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和小雪儿都支持你。”
韩风鼻子一酸:“晓白,谢谢你。”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周晓白轻声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什么都行,你做的我都爱吃。”
挂掉电话,韩风闭上眼睛。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他也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走。
车子驶入市区,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