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王宫,长生殿。
这里本该是处理军国大事的肃穆之地,此刻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甜腻的熏香。
自从得了大周的“透瓶香”和“水银镜”,西凉国主便更加不理朝政,整日躲在深宫之中,沉溺于那虚幻的繁华倒影。
“陛下!陛下救命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生生撕裂了殿内的靡靡之音。
大殿门口,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甚至还少了一只靴子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
那是前线唯一的监军,刘公公。
他跑死了三匹快马,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为的就是这一刻的表演。
“怎么回事?”西凉国主皱着眉头,怀里还搂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妃子,不悦地看着地上那团烂泥,“刘伴伴?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前线……败了?”
“没败!但也快了!陛下啊!!”
刘公公跪在地上,也不擦脸上的鼻涕眼泪,一边疯狂磕头,一边指着自己青紫肿胀的肚子——那是拓跋锋那一脚留下的痕迹。
“拓跋锋……拓跋锋他疯了!他要造反啊!”
“什么?!”西凉国主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抖,酒液洒在龙袍上,“你胡说什么!拓跋锋虽然脾气臭,但毕竟是孤的大元帅……”
“陛下!奴才哪敢胡说!这是奴才拼了命才逃回来给您报信的啊!”
刘公公抬起头,那张平时白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怨毒与恐惧,他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奴才到了前线,只不过是宣读陛下的口谕,让他把战利品运回来一些,好让陛下开心,可谁知……谁知他听了大怒,当着三军将士的面,一脚把奴才踹翻在地!”
“他还拔刀要杀奴才!若不是副将拦着,奴才这颗脑袋早就挂在旗杆上了!”
说到这里,刘公公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句最致命的诛心之言:
“奴才当时搬出陛下的圣旨压他,可您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国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说了什么?”
“他说——”刘公公模仿着拓跋锋那种狂傲的语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还说,在这西凉的军营里,几十万大军只认他拓跋锋的虎符,不认陛下的圣旨!”
“嗡——”
西凉国主的脑子里瞬间炸响了一声惊雷。
对于任何一个帝王,尤其是像他这样依靠祖荫、没什么真本事的守成之君来说,“只认虎符,不认圣旨”这八个字,就是最大的逆鳞,是最恐怖的梦魇。
“他……他真这么说?”国主的声音开始颤抖,那是愤怒,更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就在国主惊疑不定之时,一直站在阴影里、如同透明人般的大太监赵公公,迈着碎步走了出来。
“陛下息怒。”
赵公公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脸上挂着那一贯的恭顺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刘公公受了惊吓,话虽难听,但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奴才这里……刚巧收到了一份从大周那边流出来的‘东西’,或许能解陛下之惑。”
“什么东西?”国主烦躁地问道。
“是一份清单。”
赵公公将那份由钱万里伪造、天网密探送来的“大周失物名录”,呈到了国主面前。
国主狐疑地拿起清单,只看了几眼,呼吸便骤然急促起来。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
平阳城府库:赤金五千两,白银二十万两,粮草八万石……
定西城钱庄:存银五十万两,珠宝三箱……
黑水镇铁铺:精铁三万斤……
这一连串的天文数字,看得国主眼珠子都红了。他虽然是一国之主,但西凉苦寒,国库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现银?
“这……这是真的?”国主的手都在抖,“大周那三个边城,竟然这么富?”
“千真万确。”赵公公叹了口气,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大周富庶甲天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这几座城虽然不是什么大都会,但毕竟扼守商路,这点积蓄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赵公公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微妙:
“可是陛下……奴才看了拓跋元帅送回来的战报。上面写的可是……‘城池空虚,大周坚壁清野,未获一粒米粮’。”
“这……”
国主猛地抬起头,目光在清单和赵公公的脸上来回游移。
一个是写着巨额财富的清单(虽然是假的,但他信了)。
一个是写着“空无一物”的战报(虽然是真的,但他不信了)。
巨大的反差,瞬间击碎了他对拓跋锋仅存的那一点点信任。
“东西呢?”国主咆哮道,“几百万两银子!几十万石粮食!哪怕大周人跑得再快,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搬得干干净净!连根毛都不剩!”
“难道……”
赵公公适时地补上了最后一刀,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国主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
“陛下,这么多钱粮,足够再养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了。若是有人把它藏了起来……这……”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在这种时候,留白比说透更可怕。
“他想造反!!”
西凉国主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妃子,脸色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惨白扭曲。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那天在满是镜子的大殿里,拓跋锋一身重甲,还没有卸去兵器就敢强行闯宫,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那天拓跋锋被酒杯砸中后,那冰冷决绝的眼神,还有那句“臣告退”。
还有他在军中那如日中天的威望,那些只知有大帅、不知有国主的骄兵悍将。
现在,他又有了钱。
几百万两银子!几十万石粮草!
有兵,有钱,有粮,有威望。
他拓跋锋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觉得孤是个昏君?是不是觉得这西凉的王位,该轮到他这个“军神”来坐一坐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拖延不进兵,一直在边境转悠!”国主开始疯狂地脑补,用他那可怜的智商去构建一个并不存在的阴谋,“他是在积蓄力量!他是在用孤的国力,养他自己的私兵!”
“大周离得远,就算打不过,顶多是割地赔款。”
“可拓跋锋就在卧榻之侧!他手里握着的刀,随时都能砍下孤的脑袋!”
这种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彻底摧毁了这位昏君最后的一丝理智。
比起输掉战争,他更怕输掉皇位。
比起大周的威胁,他更怕那个“忠心耿耿”的大元帅。
“反了!都反了!!”
“哗啦——!”
西凉国主像发了疯一样,抓起桌案上那个价值连城的琉璃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飞溅,就像那天他砸向拓跋锋的酒杯一样。
“传孤的旨意!!”
国主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地冲着殿外的侍卫咆哮:
“立刻!马上!给孤拟旨!”
“令拓跋锋即刻班师回朝!交出兵权!回京述职!”
“若是他敢说半个不字,若是他敢延误片刻……”
国主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残忍的光芒:
“那就是谋反!以叛国罪论处!诛灭九族!!”
“为了防止他抗旨……给孤发金牌!发最高急的金牌令箭!”
“一道不够……发十二道!!”
“十二道金牌,连夜发出!孤要他在一天之内,必须滚回来!!”
……
一炷香后。
十二匹快马,背着象征西凉皇权最高威严的十二道金牌,如同十二道催命的符咒,冲出了王宫,冲出了都城,向着东方的前线疾驰而去。
皇宫的阴影里。
赵公公看着那些飞驰而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阴冷而满意的笑容。
他轻轻抚摸着袖子里那尊沉甸甸的金佛,在心中默默说道:
“钱掌柜,你的忙,杂家帮了。”
“拓跋锋……完了。”
西凉那看似不可一世的攻势,甚至还没有等到大周主力军队的到来,就这样在贪婪,猜忌和阴谋的腐蚀下,从内部……
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