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曼兄弟倒闭的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全球经济的洋面下爆开,掀起的巨浪在十月中旬终于抵达中国的海岸线。江南省委应急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道琼斯指数的断崖式下跌曲线,与江南省外贸出口数据的跳水曲线几乎同步,形成两个令人心悸的蓝色深渊。
“秦书记,十月前三周,对美出口同比下降73.2%,对欧下降65.8%。”商务厅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中的激光笔指向屏幕上几个重点城市的数据柱状图——江州、明州、海州,曾经高耸的数据柱如今已缩水过半,像被飓风拦腰折断的桅杆。“毁约、撤单、暂停付款……欧美客户不是削减订单,是直接消失了。港口的集装箱堆积如山,运不出去,也退不回来。”
财政厅长紧接着汇报,脸色比身后的数据屏幕还要惨白:“土地市场几乎冻结,九月以来全省土地出让金收入同比下跌90%。税收……十月增值税、企业所得税预估下滑超过40%。但刚性支出,工资、社保、民生补贴……一分不能少。秦书记,100亿纾困基金,现在已经出去了68亿,照这个速度,撑不到年底。”
发改委主任调出另一组更令人揪心的数据:“重点监测的2000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开工率不足70%的已超过800家。中小企业……我们失去了近30%的样本企业联系,推测已停产或半停产。用工监测网络显示,过去一周,全省新增失业登记又增加了15万人,主要集中在出口加工型和劳动密集型企业。农民工返乡潮……提前出现了。”
指挥中心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这不是预测中的“困难时期”,这是一场海啸,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经济海啸。
秦墨站在巨大的全省地图前,背对着众人。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地图上那些曾经灯火璀璨、机声隆隆的工业区——江州的纺织服装集群、明州的电子制造基地、海州的临港化工园……此刻,在地图上它们只是安静的色块,但秦墨知道,那每一个色块背后,都是成千上万个家庭饭碗碎裂的声音,是机器停转的死寂,是希望熄灭的黑暗。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恐慌,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凝重。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厅局长、市长、应急指挥部的核心成员。“都听到了?都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不是演习,是战争。经济战争。敌人看不见,但杀伤力比真刀真枪更可怕。我们的工厂,就是战场;我们的工人,就是战士;他们的饭碗,就是阵地。阵地,不能丢!”
“我宣布,‘经济安全特别应对指挥部’即日起,转入战时机制!”秦墨走到指挥台前,按下内部通讯键,“各小组,按一号预案,启动!”
命令如雪片般飞出:
“工信厅,立即启动‘企业生命雷达’系统,对全省工业企业进行拉网式排查,按A(可救)、b(需转)、c(难救)三级分类,24小时内我要看到详细名录和帮扶方案!”
“人社厅,启动‘就业缓冲带’极限扩容!所有停产企业职工,全部纳入!开发一切可开发的公益性岗位,环卫、市政、社区服务……培训项目增加三倍,培训补贴标准上浮30%!同时,立即对接劳务输出大省,组织点对点劳务输送,绝不能让人困在家里!”
“财政厅、国资委,立即盘清家底!所有省级行政事业单位,公用经费压缩30%,非紧急项目支出全部暂停!省属国企利润上缴比例提高10个百分点!集中一切财力,保民生、保工资、保运转!”
“商务厅、发改委,‘市场保卫战’升级!内需刺激政策加码!汽车下乡补贴翻倍,家电以旧换新品类扩大,明天我要看到实施细则!组织‘江南制造大篷车’,市长县长带队,全省总动员,到周边省份、到中西部、到一切还有需求的地方,去卖货!去抢订单!”
“金融办、银保监局,跟我走!现在就去省工行、省建行!‘金融护航行动’不是请求,是命令!今天必须和所有驻省金融机构签下军令状:特殊时期,特殊政策!对A、b类企业,必须不抽贷、不断贷、不压贷!政府成立100亿风险补偿基金,真出了不良,政府担大头!但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当逃兵、抽梯子,别怪我秦墨翻脸不认人,全省的财政存款、社保基金、公积金,一粒米都不会存到它那里!”
他的声音在指挥中心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犹豫,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救援。
几乎在秦墨下达命令的同时,香港中环,郑国权那间可以俯瞰维港的顶层办公室里,正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他面前的四块屏幕上,分别显示着全球股市、大宗商品、外汇市场以及江南省几家重点上市公司的实时行情。清一色的惨绿。
“完美。”郑国权抿了一口红酒,嘴角是冰冷的笑意,“雷曼只是序曲,真正的乐章才刚刚开始。全球需求冰封,中国这个‘世界工厂’,就是最大的冰窟。”他手指轻点,调出江南省外贸数据的实时图表,那断崖式的下跌让他愉悦地眯起眼睛。
“秦墨现在应该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吧?”年轻的助理奉承道。
“蚂蚁?”郑国权轻笑,“他连蚂蚁都不如。蚂蚁还能找到食物,他呢?他面对的是整个冰川纪。”他切换屏幕,显示出一份做空仓位的盈利报表,数字后面跟着一连串令人眩晕的零。“我们在江州重工、明州纺织上的仓位,盈利已经超过300%。但这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而脆弱的金融森林。“通知我们所有的渠道,把江南省企业倒闭潮、失业潮、地方债风险的消息,放大十倍、一百倍地传出去。特别是那些外资机构、国际评级公司,要让他们‘看到’江南省正在滑向深渊。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赚取利润,更是要彻底摧毁市场对这里的信心。信心一旦崩塌,再多的钱也填不满。”
“另外,”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让我们在内地的‘朋友们’,特别是金融系统的朋友们,动起来。收紧所有对江南省民营企业的信贷审批,提高抵押门槛,拖延放款速度。对,就是那种合规合法但能拖死人的‘流程’。我要让秦墨的‘纾困基金’,变成杯水车薪;我要让他的‘金融护航’,变成一纸空文。”
助理记录着,犹豫了一下问:“郑总,刘副行长那边……似乎有点麻烦。内地最近在查信贷违规,他怕动作太大会……”
“告诉他,事成之后,瑞士银行的账户会多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数字。如果现在缩手,之前的事,足够他在里面待一辈子。”郑国权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秦墨想筑坝拦洪,我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溃堤的力量。”
江州市,昌明纺织厂区外,曾经聚集讨薪工人的人群已经散去,但萧条和绝望的气息更加浓重。厂区大门紧闭,静得可怕。门卫老孙头蹲在传达室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望着空荡荡的厂区,眼神空洞。他儿子,以前是厂里的机修好手,上个月被裁了,现在天天骑着电动车出去找零工,往往空手而归。
“孙师傅,还守着呐?”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骑着电动车过来,叹了口气。
“守着呢,厂子虽然停了,东西还在,得看着。”老孙头哑着嗓子说,“王主任,政府说的那个培训……真有吗?我儿子能去不?他可是好手艺啊!”
“有,有!”王主任赶紧拿出宣传单,“市里开了好多培训班,电工、焊工、数控机床,还有学开网店的!免费学,学的时候还给发生活费!你让你家小子赶紧去街道报名!”
老孙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接过皱巴巴的宣传单,像捧着宝贝。但很快,那点亮光又黯淡下去:“学了……真能有活干吗?现在到处都在裁人……”
王主任语塞。他也不知道。他只能拍拍老孙头的肩膀:“会有办法的,政府不是在想办法吗?秦书记都来了……”
提到秦墨,老孙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那天秦墨来,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工资也确实发下来了。可发完工资呢?厂子还能不能开?儿子还能不能有稳定工作?他心里没底。
类似的迷茫和焦虑,在江南省无数个家庭、无数个角落蔓延。菜市场里,主妇们为几毛钱讨价还价的声音更加激烈;二手车市场突然涌入大量待售的私家车,价格一降再降;以前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不少店铺贴出了“转让”的告示……
金融危机的寒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毛细血管。
深夜,省委大楼依旧灯火通明。秦墨的办公室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刚刚结束一个与周边省份的紧急视频协调会,商讨互相采购、共渡难关。效果有限,但至少是个开始。
赵东升轻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振奋:“秦书记,刘副行长撂了。他交代了和郑国权勾结的细节,包括泄露我省经济数据、故意拖延对长风科技等关键企业的贷款审批,以及准备在关键时刻散布谣言、做空我省企业债券的计划。这是初步笔录。”
秦墨快速翻阅着,眼神越来越冷:“蛀虫!吃里扒外的东西!证据确凿吗?”
“人证、物证、资金往来,铁证如山。他为了家人移民和巨额贿赂,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据他交代,像他这样被郑国权腐蚀拉拢的,在金融系统、甚至个别经济部门,可能还有。郑国权布了一张很大的网。”
“挖!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绝不姑息!”秦墨将笔录重重拍在桌上,“但要注意策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特别要保护好长风科技这样的企业,不能再出纰漏。”
“明白。另外,”赵东升压低声音,“国安那边传来消息,郑国权的做空仓位还在加大,而且他似乎通过离岸管道,在收集我省一些地方融资平台和城投债的远期违约互换(cdS)。他可能在赌……赌我们会发生地方债违约。”
秦墨瞳孔骤缩。cdS,一种针对债务违约的金融对赌工具。郑国权这是在押注江南省政府信用破产!其心可诛!
“看来,他不仅仅是要在股市上捞一笔,还想从根本上摧毁外界对江南省的信心,引发真正的债务危机和金融动荡。”秦墨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的城市,“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金融绞杀战。”
“我们怎么办?”赵东升问。
秦墨沉默良久,缓缓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想做空,我们就必须证明我们空不了!东升,两件事:第一,配合纪委、国安,把内部的蛀虫给我挖干净,斩断郑国权在内地的触手!第二,准备一份材料,最真实、最全面反映我省应对危机、保障民生、稳定金融的措施和成效的材料。我要亲自去北京,向中央汇报,争取最坚定的支持!同时,我们要主动接触那些理性的、长期的国际投资者,用事实和数据,反击恶意做空和谣言!”
他走回办公桌,铺开一份新的稿纸,标题是:《关于恳请中央支持及主动开展国际投资者沟通以稳定我省金融市场的紧急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