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玄蟠峰的山脊,便被乱石坪上腾起的薄雾揉得碎碎的。雾气是带着湿冷劲儿的乳白,像刚化开的牛乳,黏糊糊地裹着村口飘来的艾草焦香,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蛇腥气 —— 那气味腥中带甜,是玄蛇鳞片上特有的腥涎味,像无形的丝线,贴着地面蜿蜒游走,缠上黄子鹞和林清禾的裤脚,凉飕飕的,惹得清禾忍不住往鹞子身后缩了缩,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黄子鹞攥着妹妹的手腕,指尖能触到她袖管里银针透出的冰凉触感。他八岁的身子骨,因前些日子服下的蛇眼与丹药,竟比同龄孩子挺拔了些,肩头也透着股少年人少有的利落劲儿,不再是往日里那个爱跟在大人身后跑的毛头小子。脚上的粗布草鞋被晨露浸得发潮,踩在乱石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生怕惊了雾里的什么东西。他侧耳听着雾里的动静,眉头微微蹙起,压低声音道:“清禾,别出声。爹让我们俩来补村口的艾草防线,顺便看看乱石坪的动静,可这蛇腥气不对劲 —— 玄蛇该守着玄蟠峰的洞府才对,怎么会把气味飘到这儿来?”
林清禾踮着脚,小手紧紧攥着腰间的青布银针囊。囊袋是大爷亲手缝的,针脚细密,里头插着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针尾系着红丝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红得在雾里格外扎眼。她往黄子鹞怀里靠了靠,鼻尖蹭到哥哥粗布褂子上的补丁,那补丁上还沾着艾草的碎屑,让她稍稍安心了些。她的声音细弱却清晰,带着点没褪尽的奶气:“哥,我怕…… 这雾太浓了,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东西,石头缝里黑乎乎的,万一藏着那个留黑蝎记号的黑衣人怎么办?”
黄子鹞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示意她安心。他摸出怀里揣着的半截艾草绳,那绳子是爹亲手搓的,晒干后浸了雄黄水,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焦香,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别怕,有我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嶙峋的乱石,那些石头被岁月磨得棱角尽失,却依旧透着股狰狞的气息,“而且,你听 ——”
话音未落,两声清脆的雕啼划破薄雾,响彻云霄。那啼声清亮锐利,像是两把出鞘的利剑,劈开了浓稠的雾气。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只灵雕在高空盘旋,翼展足有两米,墨色的翅膀划过云层,投下两道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小半个乱石坪。它们没有俯冲下来,只是一圈圈地盘旋着,翅膀扇动的风声隐隐传来,时不时发出一声啼鸣,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尾音拖得长长的,惊得林间的蝉鸣都停了。
“是灵雕!” 清禾眼睛亮了亮,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小手也松开了些,“它们是不是在提醒我们,这里有危险?”
黄子鹞没说话,拉着清禾往旁边一块一人高的巨石的阴影里躲。那巨石表面长满了青苔,湿滑冰凉,他记得爹说过,灵雕和玄蛇是老对头,世代相斗,可灵雕素来只守断魂峰,绝不会轻易飞到玄蟠峰的乱石坪上空。如今它们一反常态,盘旋不去,定是这乱石坪里藏着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是连灵雕都忌惮的存在。
他蹲下身,扒开脚边的枯草,那些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沾得他指尖冰凉。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的硬物,不是石头的粗糙,而是带着木头的温润。黄子鹞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摸出来,借着晨光一看 —— 竟是一枚黑蝎形状的木刻记号,拇指大小,蝎尾上翘,蝎钳张着,和第三十章里黑衣人留在村口老槐树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木刻的边缘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随身携带了许久,上面还沾着一丝淡淡的、说不出的邪气,那邪气像是附骨之疽,沾在指尖,惹得黄子鹞的指尖一阵发麻,连带着胳膊都有些僵硬。
“清禾,你看这个。” 黄子鹞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走了雾里的什么,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了白,掌心的汗把木刻浸得发潮。
林清禾凑过来看,小脑袋从黄子鹞的肩头探出来,看清那枚黑蝎木刻的瞬间,小脸瞬间白了,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眼里满是惊恐。她往黄子鹞身后缩得更紧了,声音都在发颤:“是那个黑衣人留下的!他是不是来过这儿了?他到底想在玄蟠峰找什么?爹说玄蟠峰除了玄蛇洞府,根本没别的稀罕东西了……”
黄子鹞抿紧嘴唇,摇了摇头。他也想不明白,黑衣人费尽心机跑到这乱石坪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正想说些什么,雾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沙沙 —— 沙沙 ——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光着脚踩着碎石在走,又像是蛇鳞擦过地面的声响,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仿佛那脚步声不是踩在石头上,而是踩在人的心脏上。那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雾气里的蛇腥气似乎也浓了几分,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丹药的清苦气息 —— 那是他们前些日子服下的丹药的味道,只是这气息里,还多了一丝阴冷的邪气。
黄子鹞心头一紧,忙捂住清禾的嘴,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噤声。他拉着她往巨石的缝隙里缩,那缝隙窄窄的,刚够两个孩子挤进去,石壁冰凉,贴着后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能感觉到,妹妹的身子在发抖,袖管里的银针硌着他的掌心,冰凉刺骨。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雾气涌动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脚步声停在了离他们约莫三丈远的地方。
一道黑影从雾里踱出来,穿着一身黑斗篷,斗篷的料子像是用夜色织成的,吸走了所有的光。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那眼睛像是淬了冰,又像是藏着毒蛇,正死死地盯着玄蟠峰的方向,目光里满是贪婪和急切。那人抬手,指尖划过空气,像是在感知什么,指尖掠过的地方,雾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他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冷笑,那笑容藏在阴影里,让人不寒而栗。片刻后,他转身,朝着玄蟠峰的密林走去,脚步又轻又快,像是一阵风,很快便消失在浓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到那道黑影彻底没了踪影,雾气里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黄子鹞才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憋了许久的气都吐出来。
清禾也跟着喘了口气,眼眶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哥,他肯定是冲着玄蟠峰的秘密来的!我们要不要回去告诉爹和叔伯们?他们还在村口守着,要是知道黑衣人进了山,肯定会来追的!”
黄子鹞摇摇头,目光落在高空的灵雕身上。两只灵雕还在盘旋,啼鸣声变得越发急促,一声比一声尖锐,像是在催促他们赶紧离开,又像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跟上去。可他心里清楚,爹和叔伯们都在村口守着,村口的艾草防线才补好,要是他们现在回去报信,黑衣人说不定就会趁机潜入玄蟠峰的洞府,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到时候,不仅玄蟠峰要出事,整个林家洼都要遭殃。
“不能回去。” 黄子鹞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他攥紧了手里的黑蝎木刻,木刻的棱角硌着掌心,生疼,目光变得坚定,“爹说过,我们是林家洼的孩子,要守好玄蟠峰的根。我们悄悄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等摸清了他的底细,再回去报信也不迟。”
清禾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把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她颤抖着小手,从银针囊里抽出三根银针,捏在指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银针细长,在薄雾里泛着冷光,针尾的红丝线随风飘动,像是一团跳动的火苗:“哥,我跟你一起去。大爷教我的飞针,还没真正派上用场呢。要是黑衣人敢欺负我们,我就用银针扎他的穴道,让他动不了!”
黄子鹞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心里一暖,妹妹虽然胆小,却从来都不怯阵。他攥紧了清禾的手腕,又把那枚黑蝎木刻揣进怀里,贴身放着,那冰凉的触感像是一道警钟,时刻提醒着他危险就在身边。他压低声音道:“走,跟着我,踩着我的脚印走,千万别出声。要是碰到什么动静,就躲起来,听到没?”
清禾用力点头,把银针攥得更紧了。
两人猫着腰,踩着碎石,朝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雾气越来越浓,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的身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漫上来的晨雾覆盖,没了踪迹。
高空的灵雕还在盘旋,雕啼声穿透薄雾,惊得林间的飞鸟纷纷四散而逃,翅膀扇动的声音在雾里回荡着。乱石坪上,那半截艾草绳还在散发着焦香,与蛇腥气、邪气缠在一起,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笼罩了整个玄蟠峰。
而玄蟠峰的密林深处,一道黑影正贴着树干前行,脚步轻盈得像是一只猫。帽檐下的那双阴冷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密林深处的某个方向,那里,隐隐飘来一缕淡淡的、让他觊觎已久的气息。那气息,比丹药更醇厚,比蛇腥更诱人,像是藏着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