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邪国的山隘陡如刀削,青石寨墙沿山脊盘绕,石缝里密插削尖的木刺,风过处呜呜作响,似在警告来者。
寨门悬着块发黑的木牌,“汉兵莫入”四字被风雨浸得模糊,却仍透着股犟劲。
张飞勒马立在隘口,丈八蛇矛往地上一顿,碎石飞溅:“这破寨子也敢称天险?待俺杀上去,把那伊莫揪出来打顿清醒!”
赵云银枪斜搁马鞍,白袍在风里飘得舒展:“山险易守,硬冲徒增伤亡。某去会会他们。”
说罢拍马独行,马蹄踏在碎石上,清脆声响在山谷里荡开。
“拦住他!”寨门后暴喝响起,伊莫扒着石垛子露头,满脸横肉挤成疙瘩,“早说了汉兵别来!砸!”
话音未落,数块磨盘大的巨石顺着坡势滚下,轰隆声震得山壁发颤,烟尘瞬间吞了前路。
赵云眼神微凝,手腕轻旋,银枪如灵蛇窜出,枪尖精准点在巨石侧面——“铛”的脆响炸起火星,那巨石竟似陶瓦般裂开,碎块哗啦啦滚向山底,他袍角连灰都没沾半分。
寨上的伊邪勇士手里石锤悬在半空,个个张大了嘴。
伊莫揉了揉眼,半晌才吼:“你……你这啥门道?”
赵云勒马不动,声如清泉:“大汉赵云。你们占着山险欺邻部,算什么勇士?有胆便下来分个高低。”
伊莫被激得脖子发红,扯嗓喊:“阿骨!去把这小白脸挑了!”
一个光膀汉子应声而出,肌肉虬结如老树根,抡着石斧顺藤蔓滑下,落地时震起团团尘土。
他是伊邪第一勇士,据说能徒手撕虎,此刻嗷嗷叫着冲来,石斧带风劈向马头。
赵云不接招,拨马侧身避开,同时抽箭、搭弓、拉满,动作行云流水。
“嗖”的一声,铁箭如流星钉进三丈外崖壁,箭尾嗡嗡震颤,入石足有三寸。
阿骨举斧的手僵在半空。
他瞅瞅手里磨得溜光的石斧,又看看崖壁上闪冷光的铁箭,喉结滚了滚,脚不由自主往后挪。
石斧再硬,哪劈得开铁?
“不敢了?”赵云收了弓,“你们抢邻部粮草,不就为活命?”
这时山下传来吆喝——庞统让人把麦种、耕具搬到隘口,几个士兵正蹲在地里演示翻土播种,铁犁过处,硬土块应声破开。
寨上的伊邪人扒着石缝往下看,眼睛直勾勾的:这石头缝里还能长庄稼?他们祖祖辈辈靠打猎、抢粮过活,从没见过这光景。
“那是啥?”背柴的老妇人扯着身边娃,“能长出吃的?”娃摇摇头,眼睛却黏在士兵手里的铁犁上——那玩意儿比石犁利多了,翻地跟切豆腐似的。
僵持到傍晚,寨里突然乱了。
伊莫老娘咳得直翻白眼,脸憋得青紫,巫医用了草药、跳了神,全不管用。
伊莫在寨墙上急得直跺脚。
“我医官能治。”赵云回头示意,医官背着药箱沿山道上行。
伊邪勇士想拦,被伊莫吼开:“让他来!娘要有好歹,我饶不了你们!”
医官给老妇人喂了草药,又扎了几针。
半个时辰后,老妇人呼吸渐匀,竟能开口要水。
伊莫看着老娘缓过来,蹲在地上薅着头发,指缝里漏出呜咽。
“你们抢粮,不就怕冬天饿肚子?”赵云的声音又飘上来,“我给麦种,教你们种地,秋天收了粮,再不用抢,也不用怕过冬。”
寨上的人你瞅我、我瞅你。
阿骨摸着后脑勺,突然扔了石斧:“首领,要不……试试?那铁箭是真厉害,种地……好像比抢粮稳当?”
伊莫猛地站起,往山下望——士兵们还在地里忙,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播下的种子藏在土里,像藏着个暖乎乎的盼头。
他咬咬牙,扯开嗓子:“开寨门!”
石寨门“吱呀”洞开,伊莫带着族人走出,到赵云面前“咚”地单膝跪地:“俺服了!拆寨子,学种地!以后跟着大汉,不抢了!”
阿骨和勇士们跟着跪下,石斧、石矛扔了一地。
张飞在远处拍大腿:“子龙这招高!比俺砍砍杀杀管用!”
庞统笑:“硬的怕软的,软的怕懂理的。他这一枪挑开的不是石头,是人心头的疙瘩。”
赵云下马扶起伊莫:“起来吧。明日让士兵教你们翻地,麦种管够。”
伊莫抬头时,见赵云白袍沾了点尘,却比寨墙上的夕阳还亮。
夜色漫上山坡时,伊邪寨的凿石声叮叮当当响起,有人哼起了老调子,戾气消了,倒添了几分轻快——新的日子,正从石缝里,一点点冒头呢。
弥奴国的密林像浸在蜜里的毒药,晨露坠在叶尖,映着初阳泛出诡异的虹光,腥甜气味混着腐叶味钻进鼻腔,让人头皮发麻。
诸葛月儿蹲在溪边,银簪没入水中的瞬间,她指尖已扣住腰间药囊,果然,不过三息,原本亮闪闪的簪子便蒙了层灰黑,硫磺的酸气丝丝缕缕往上冒。
“腐心草的汁液渗进水源了。”她起身时,银簪在指间转了个圈,灰黑的痕迹在晨光下格外扎眼,“少量饮下会腹痛如绞,若是日日接触,不出半月,骨头都会发脆。”
身后的士兵们倒吸一口凉气,昨日驮货的马匹饮了水,此刻正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草料碰都不碰,原来是中了招。
“这弥奴国也太阴毒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士兵攥紧了刀柄,“首领奴弥缩着不露面,倒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诸葛月儿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目光扫过密林深处——那里的图腾柱上,骷髅头的眼窝正对着这边,像是在无声狞笑。
“急什么,”她声音清冽如溪,“他们信巫蛊,咱们就用实在的东西让他们瞧明白,什么才是真本事。”
号令传下去,士兵们立刻挥起铁铲,在营地周围掘井。
铁铲撞在石砾上叮当作响,惊飞了树上的怪鸟。
弥奴人躲在树后偷看,树叶缝隙里漏出一双双惊疑的眼睛,有人低声念着咒语,可眼看着汉军掘到三尺深时,一股清泉突然涌了出来,士兵们欢呼着掬起水就喝,半点事没有,树后的抽气声连成一片。
“他们……他们不怕咒水?”一个背着藤筐的弥奴妇人拽了拽身边的汉子,手里的毒草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夜幕像浸了墨的布,沉沉压下来。
密林里突然响起“咚咚”的鼓声,节奏又急又乱,一团团墨绿色的烟雾顺着风往汉军营地飘,带着股甜腻的腥气——是弥奴国的大巫在作法,那烟雾里混着毒草灰,闻多了会头晕目眩,任人摆布。
诸葛月儿早让人备好了艾草,干燥的艾草堆在营前,火折子抛过去,立刻腾起熊熊火光,噼啪作响的火焰卷着浓烈的艾香冲上天,把墨绿色的毒烟撞得粉碎。
烟雾那头传来一阵咳嗽声,像是有人被呛得直不起腰,汉军士兵们笑得前仰后合,往火堆里添了更多艾草,浓烟裹着火星往弥奴营地飘,把那边的鼓声都呛得断了气。
第二天一早,士兵在营门外发现了个蜷着的身影,正是那作法的大巫,满脸烟灰,胡子被烧了半截,还在不住咳嗽,怀里的骨哨掉在一边,沾满了泥。
诸葛月儿让人把他架到弥奴部落前,奴弥首领终于从寨子里走了出来,脸上的图腾油彩都因紧绷而裂开,死死盯着被捆住的大巫。
“你说他能请鬼神拒汉军?”庞统往前站了步,声音不大,却让每个弥奴人都听得清楚,“现在让他请出来看看,若是请不来……”
他踢了踢地上的骨哨,“这骗人的把戏,也该收场了。”
冷水泼在大巫脸上,他哆嗦着睁眼,见族人们都盯着自己,脸瞬间惨白如纸。
“我……我请不来……”他瘫在地上,声音细得像蚊子,“那些毒草是腐心草和迷魂花,鼓声是让族人别怕……根本没有鬼神……”
弥奴人炸开了锅,有人把手里的石矛扔在地上,有人对着图腾柱磕头,更多的人望着汉军营地——那里,士兵们正把一袋袋麦种搬下车,阳光下,饱满的麦粒闪着金亮的光。
刘禅拎起一袋麦种,扔给奴弥,袋子落地时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鬼神填不饱肚子,”他声音朗朗,“但这麦种能。春天种下,秋天收的粮食够全族吃半年,要不要学?”
奴弥捧着麦种,指腹摩挲着袋面粗糙的麻布,又看了看那些正在翻地的汉军士兵——铁犁过处,硬土块碎成细壤,比部落里的石犁快了十倍不止。
他身后的青年们早就按捺不住,有个胆子大的已经捡起地上的锄头,学着士兵的样子往土里挖,虽笨手笨脚,眼里却闪着光。
诸葛月儿在空地上铺开草药,紫苏、薄荷、金银花摆了一地。
“这个能调味解毒,”她拿起紫苏,递给身边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这个能治头疼,这个能退烧,比毒草有用得多。”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去,突然从兜里掏出颗野果塞给她,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笑。
日头爬到头顶时,奴弥走到庞统面前,深深弯下腰,图腾油彩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
“请汉军留下,”他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很坚定,“教我们种地、认药,弥奴人……愿跟着大汉走。”
远处的图腾柱依旧立在那里,但此刻再看,骷髅头的眼窝像是没了之前的凶气。
诸葛月儿望着营地里混在一起劳作的身影,艾草的余味还在空气里飘,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比那腥甜的毒草好闻。
她知道,破掉的不只是巫蛊,更是裹着愚昧的恐惧,而种下的希望,总会比咒语长得更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