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武九年，冬。
神都，天枢殿。
殿内温暖如春，巨大的炭盆里，无烟的银霜炭安静燃烧，将殿堂烘得暖意融融。殿外，却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幕上簌簌落下，很快便给这座钢铁巨城的屋顶和街道铺上了一层银白。
霍天生端坐在黑曜石雕琢的龙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杜衡、范长生、蔡鸣、孟山……这些帝国的基石们，此刻都敛去了往日的锋芒，如同最温顺的臣子，等待着帝王的裁决。
泥石流的灾难报告和中南半岛的工程进度简报就摆在他的案头。
“诸位爱卿，南洋之事，想必都已清楚。”霍天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一场泥石流，三千劳工，一月工期。朕的铁路，朕的帝国大动脉，就这么被几块烂泥和石头给堵住了。”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杜衡上前一步，躬身道：“帝君，萧总督急于求成，罔顾天时，致使帝国蒙受巨大损失，臣以为……”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霍天生抬手打断了他，“但，功过，不能相抵，却也不能不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那沙盘上，中南半岛的崎岖地貌被精细还原，一条代表着铁路的红线，如同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在中间断裂。
“萧穆凡，有罪。”霍天生淡淡开口，“但她让帝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拿下了整个中南半岛，将占婆、真腊、暹罗、马来亚……这些化外之地，变成了帝国的行省。这份功劳，谁能做到？”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应声。
“朕问的是，谁能做到？”霍天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蔡鸣和孟山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他们是百战悍将，但他们也清楚，萧穆凡那种将权谋、血腥和效率融为一体的征服方式，他们学不来，也不屑于学。
“很好，既然没人能做到，那就闭上你们的嘴。”霍天生转身，目光重新落回沙盘，“朕的帝国，不需要只会计较功过的账房先生，朕需要的是能为帝国开疆拓土的利刃。”
他拿起一面小小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黑色凤凰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稳稳地插在了沙盘上代表着整个东南亚的区域。
“传朕神谕。”
“自今日起，将交趾、海东、日本、爪哇、吕宋等诸行省，整合为‘南洋总督区’。”
“册封海东经略使萧穆凡，为南洋总督。总领南洋总督区一切军政、商贸、人事之权！赐金牌三面，可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这已经不是封疆大吏了，这是裂土封王！将整个东南亚的军政大权，尽数交予一人之手，这在帝国建立以来，是绝无仅有的。
范长生脸色微变，上前一步，想要劝谏，却被霍天生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帝君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震惊后，殿内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在帝王的绝对意志面前，他们只能选择臣服。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时，霍天生却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决定。
“另外，”他看向角落里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女人，“册封帝国安全顾问顾清霜，为‘南洋监察使’，节制墨安司南洋分部，及魅影军驻南洋所有部队。凡南洋总督区内，官员贪墨、将领谋逆、民心浮动等一切事务，皆可不经总督府，直接向朕汇报！”
“监察使，有权调查任何人，包括……”霍天生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南洋总督。”
此言一出，刚刚还热烈起来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顾清霜。
那个女人，依旧是一身玄黑色的劲装，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看不清表情。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比殿外的风雪还要冷。
一头猛虎，旁边放了一柄最锋利的刀。
帝王的心术，深不可测。
散朝后，顾清霜独自一人来到天枢殿的偏殿，霍天生正在那里等她。
“想必，你已经明白了朕的用意。”霍天生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
“臣，明白。”顾清霜接过茶杯，声音依旧冰冷，“大人是想让臣，成为悬在南洋总督头顶上的那把剑。”
“不错。”霍天生点了点头，“萧穆凡是朕亲手放出去的凤凰，她很美，也很能干。但凤凰，也是会噬主的。朕需要一条忠诚的猎犬，时刻盯着她，在她想要飞得太高的时候，咬住她的翅膀。”
他看着顾清霜面具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朕知道，你对萧穆凡，或者说，对万狐嫣，并无好感。”
当初王昭宁与万狐嫣在后院争斗，顾清霜虽未参与，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厌恶那种无聊的雌性竞争，更看不惯万狐嫣那种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傲慢。
“朕就是要利用你的这份‘厌恶’。”霍天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魔鬼的低语，“去吧，去南洋。朕给你无上的权力，给你一支只听命于你的军队。去监视她，去掣肘她，去……找到她的弱点。”
“臣，遵旨。”顾清霜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当她走到殿门口时，霍天生忽然又开口了。
“清霜。”
顾清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记住，朕要的，只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不要让朕看到，这条狗，学会了自己思考。”
顾清霜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快步消失在风雪之中。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暹罗，曼谷。
刚刚落成的南洋总督府，灯火通明。
萧穆凡（万狐嫣）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铸造出来的、印有精美凤凰图腾的纯金“凤凰币”。
“大人，帝君的神谕到了。”心腹冯零将一份加密的“天眼”密报，恭敬地呈上。
萧穆凡接过密报，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南洋总督……南洋监察使……呵呵，呵呵呵……”
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一个霍天生！好一个帝王心术！”她猛地将手中的金币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给了我至高无上的荣耀，又在我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最致命的锁链！他这是在告诉我，我萧穆凡，永远都只是他掌中的玩物！”
冯零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顾清霜……又是顾清霜……”萧穆凡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知道，霍天生在下一盘大棋。而她和顾清霜，就是这棋盘上，相互制衡、相互撕咬的两颗最重要的棋子。
“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萧穆凡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座在她意志下建立起来的繁华城市，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讥诮而自信的弧度。
“霍天生，你太小看我了。”
“你给了我南洋，给了我一支军队，给了我铸币和贸易的权力。你以为这是囚笼？不，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华丽的坟墓！”
她转过身，对冯零说：“传我的命令，秘密联系占婆、真腊、暹罗所有被我们推翻的旧王族。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献上忠诚，成为我‘凤凰卫’的刀，我可以给他们一个复国的机会。”
“还有，”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让‘凤凰商行’的人，加快进度。我要在半年之内，让我的‘凤凰币’，流遍整个东南亚的黑市！我要让霍天生的‘墨家宝钞’，变成一堆废纸！”
一场新的、更隐秘的战争，在帝王看不到的角落里，已然拉开了序幕。
“放！”
陈安再次下令。
这一次，坦克炮塔两侧的发射管里，喷出了一股股浓烈的白色烟雾。这些由巧工阁特制的“蒸汽烟雾弹”，迅速在战场上弥漫开来，将方圆数里都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
突厥骑兵瞬间失去了方向，在浓雾中相互冲撞，乱作一团。
“哒哒哒哒哒！”
就在此时，早已埋伏在阵地上的陆军方阵，揭开了盖在阵地上的伪装布，露出了数百挺黑洞洞的“龙吟”机枪。
死亡的火舌，开始疯狂地向着浓雾中扫射。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那些骁勇善战的突厥骑兵，在他们从未见过的、如同暴雨般密集的弹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到一个时辰，数千名突厥骑兵，便被全数歼灭。
墨家军，零伤亡。
当天，远征军便势如破竹，接连攻占了三座被突厥部落控制的绿洲。
然而，就在陈安以为可以长驱直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了他。
突厥部落的首领，一个名叫阿史那骨咄的枭雄，在得知前线惨败后，并没有选择硬拼。他做出了一个极其毒辣的决定。
他命令部队，在撤退时，将所有他们控制的绿洲里的水源，全部用牲畜的尸体和粪便污染，然后一把火烧掉。
当陈安的大军抵达第四座绿洲时，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烧成焦土的废墟，和一口散发着恶臭、漂浮着腐烂尸体的水井。
“将军，我们带来的淡水，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天。”后勤官脸色凝重地向陈安报告，“如果找不到新的水源，别说继续进军，我们这十几万人，都得渴死在这片沙漠里。”
大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消息，很快通过“天眼”系统，传回了墨京。
“缺水？”霍天生看着战报，眉头微皱。
他立刻接通了巧工阁的通讯。
“巧儿，朕需要两样新东西。”
“第一，朕要一种能在沙漠里自己找水的车子。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蒸汽也好，齿轮也罢，朕要它能钻进沙子里，把地下的水给朕抽上来！”
“第二，朕要一种能把咸水、污水，变成能喝的淡水的装置。用太阳晒也好，用火烤也罢，朕要让帝国的士兵，在任何绝境下，都有水喝！”
“巧儿，明白吗？朕的士兵，不能被一泡尿给憋死！”
“巧儿……明白！”楚巧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巧工阁的工匠们为了“沙漠蒸汽水车”和“太阳能蒸馏装置”而焦头烂额时，远在西域的陈安，却并没有坐以待毙。
他派出了数十支由最精锐的斥候组成的运输队，带着所有的储水设备，向着沙漠深处，不同的方向，去寻找新的水源。
同时，他本人，则带着几名亲卫，悄然离开大营，前往了沙漠深处的另一个部落——回纥。
与好战的突厥不同，回纥人更擅长经商。他们在丝绸之路上，扮演着“中间商”的角色，与东西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安知道，想要征服西域，光靠武力是不够的。他需要一个本地的“合伙人”。
三天后，在一座巨大的、由五彩丝绸搭建而成的帐篷里，陈安见到了回纥的可汗。
“尊敬的江陵王，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陈都护。”回纥可汗是一个身材肥胖、满脸精明的中年人，他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都护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想和可汗，做一笔生意。”陈安开门见山。
“哦？什么生意，能让您这位墨神麾下的红人，亲自跑一趟？”
“一笔，能让回纥，成为整个西域之主的生意。”陈安看着可汗的眼睛，缓缓说道。
回纥可汗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