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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之中,一道佝偻的人影缓缓逼近。

是草鬼婆。

我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指尖触碰到袖口夹层里的那枚竹牌。

那是聂伯给的信物,也是我此刻的筹码。

上次它助我渡江,不知这次能否助我保命。

身后传来雁回平稳而清冷的呼吸声。

此刻面具尽失,我面上的人皮面具不知所踪,而雁回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也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所有的遮掩都被揭去,我们如同两只待宰的羔羊,赤裸裸地面对着未知的凶险。

草鬼婆在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在我们身上刮过。

“胆子不小。”她终于开口。

“敢跟踪老婆子进这鬼见愁的林子。”

她的视线在雁回脸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似惊艳,似厌恶,又似忌惮,最终才落回我脸上:“说吧,你们是谁?”

空气仿佛凝滞。我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声线:“我来找青鸾。”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咒语,草鬼婆原本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手中骨杖重重顿地,周身杀气暴涨:“你认识青鸾?”

“不认识,但我受人之托。”我艰难地转动被缚的手腕,示意她看,“聂伯给了我信物。”

草鬼婆眯起眼,目光锁定我指尖夹着的那枚刻有特殊符号的竹牌。

杀气稍敛,疑心却更重。

“既然有牌子,为何不找那老鬼带路,反而鬼鬼祟祟跟踪我?”

这是个致命的问题。

我直视她的眼睛,语气诚恳:“聂伯不在竹林,也不在城中。”

“找青鸾何事?”

她身体前倾,逼视着我,仿佛只要我的回答有一丝破绽,那根骨杖就会敲碎我的天灵盖。

脑海中思绪飞转。

上次替倩儿送护身符的任务看似已了,但此刻若说“只是来看看”,必死无疑。

这种封闭部落对外来者的窥探是零容忍。

我必须给出一个无法拒绝,且合乎情理的理由。

“为了那枚护身符。”我沉声道。

草鬼婆眉头紧锁:“符已送到,还有何事?”

我微微垂眸,声音压低,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焦虑与恳切。

“送符之人有一胞弟,身患旧疾,需一味罕见药材吊命。

往年都是从南境取,我想着既然来了,若方便便讨一些,日后带给她。”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草鬼婆盯着我审视良久,试图从我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我坦然回视,甚至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求。

良久,她冷哼一声:“尽是些诓骗老婆子的话。”

语气虽硬,却明显软化了几分。

“这竹牌……”我趁热打铁。

“竹牌在我这儿,不管用。”她冷笑。

我心头一紧。不管用?那什么管用?

“那青鸾她……”

“你给老婆子说说,那倩儿,如今过得如何?”她突然打断我。

“她……很风光。”我斟酌着字句。

身为青楼头牌,确实风光,但这风光背后的酸楚,不足为外人道。

“风光……呵呵……”

草鬼婆的声音忽然变得悲凉,那张枯树皮般的脸凑近我,仔仔细细地打量。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容色……倒是比她还强上几分……

造孽啊,你阿母该多心疼……”

她喃喃自语,似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既然有倩儿的牌子,死罪可免。但这青木寨,进来容易出去难。

或许你与我们有缘,就留下来吧,替倩儿留下来……”

说罢,她起身向门口走去。

留下来?被囚禁于此?我头皮一阵发麻。

快出门时,她脚步一顿:“倩儿那个生病的弟弟……快死了吗?”

我沉吟片刻:“一直用药吊着。”

草鬼婆叹了口气,推门离去。

木门重重关上,黑暗再次笼罩。

我长出一口气,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虽然前途未卜,但这理由暂时稳住了她。

“编得不错。”

身后传来雁回冷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随即他又陷入沉默,身体微微后仰。

这个动作让我们的背脊贴得更紧,隔着衣料,我能清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略微升高的体温。

这种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草鬼婆既然去请示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在心里盘算着,若那个叫青鸾的女子来了,我该如何应对?若穿帮又该如何脱身?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同于草鬼婆的拖沓沉重,这脚步声轻快、富有节奏,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吱呀——”

门再次被推开。

外间天色已大亮,刺眼的阳光泼洒进来。逆光中,站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身量不高,穿着繁复的苗疆服饰,满身银饰在光影中闪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透着一股灵动劲。

草鬼婆紧跟其后,神色紧张,嘴里絮絮叨叨。

“阿鸾,这两人虽有信物,但来路不明,你千万别靠太近……”

少女背着手,脚步未停,似乎对这种叮嘱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她没有第一时间看我们,而是侧过头,对着身后喋喋不休的老人举起了右手。

大拇指与食指相扣成圈,其余三指自然上翘。

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手势。

“知道了知道了,婆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少女的声音清亮如百灵,带着一丝无奈和漫不经心。

草鬼婆显然没打算停。

“还有,那男的一身煞气,看着就不像好人,您千万别被他的皮相……”

少女再次举手,又做了一次那个手势,在空中随意晃了晃,动作熟练无比。

“oK,oK。您先出去守着,我有分寸。”

轰——!

那一瞬间,仿佛一道雷劈中我的天灵盖,炸得我神魂俱颤。

oK?

这个手势……这个发音……

这绝不是本朝该有的礼仪!也不是俚人或苗人的习俗!

这是……这是我前世那个现代世界才有的通用手势和词汇!

我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少女,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震耳欲聋。

不止是语言,她做那个动作的节奏、姿态,竟然和我的妹妹锦儿一模一样!

她是……谁?

是同类?是锦儿?!还是该死的巧合?

草鬼婆见少女坚持,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少女转过身来,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视线终于落在了我和雁回身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们被绑在一起的造型上。

她歪了歪头,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露出警惕或审视的神情,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怎么?吓傻了?”

她笑嘻嘻地凑近了一些,那张脸在光影中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看来,你们不仅胆子大,运气也不错。”

她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两声清脆的——“oK。”

以及在我嘴边,即将吐出的两个字:锦儿。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女,目光紧紧地锁住她。

试图从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找出一丝属于“故乡”和“妹妹”的痕迹。